張勵有些失神,女兒的一番話說完,他心中百味雜陳,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出何言。
女兒的意思,是在說這頭鹿現如今並不好麼?
顯而易見,這番話並沒有什麼不對.......
一片緘默中,隻聽張紫笙接著道:
“爹,當初二哥與你爭吵,而後離家數年都未曾歸來,也沒有給您寄去一封書信。”
“如今這些年過去了,您可曾回味過來了?”
此言一出,張勵呼吸一滯,他喉間一陣滾動,未開口,思緒卻被拉回到了數年前的一天。
那一天,是個仲夏之夜,但並無蟲鳴鳥啼之聲,那是個雷雨之夜。
雨下的很大,簡直跟瓢潑一般,雨水滾滾而落,天上雷聲隆隆,深邃的夜空電閃雷鳴,粗壯的雷電簡直要將天空撕裂。
而在後院中,二兒子張燁與他爭吵的情景此刻依然是曆曆在目。
那天,磅礴大雨中,張燁眼眶泛紅,渾身上下被雨淋的濕透,他跪在雨中,嘶啞著嗓子吼著:
“爹!你這是愚忠!愚忠不是忠!是蠢!”
“如今的金家,早已沒了當初的赤子之心,他們隻在乎權利!早已經不在乎百姓們了!”
“金風鸞自以為有點小聰明,能玩弄人心,豈不知目光短淺,毫無胸襟,完全沒有度人之能!”
“如今她身居皇位,收苛稅,建皇宮,拿整座天下來養她金家!大乾遲早有一日要在她手中分崩離析!”
“兩年前,會昌之戰,大哥與金建仁帶兵出戰,最後大哥卻死的不明不白,那金建仁隻說他中了敵兵埋伏,簡直是無稽之談!”
“明明是大勝仗,大哥作為主帥卻被敵兵殺了,他一個副將毫發無損的回來,然後便是賞金賞銀,賜地!所有的功勞他都拿了,大哥還要落得個盲目自大,輕敵中伏的名聲!”
“虎威大將軍每打下一場勝仗,便立刻將他調去打下一場更難的仗!他打了勝仗,黃龍這個無能之輩跟在後麵撿便宜,搶戰功!”
“隻因黃龍什麼都聽她的,是她手下一條不折不扣的狗奴才!”
“若是虎威大將軍也聽她的旨意行軍大仗,隻怕早已經戰死沙場了!”
“爹!您是看不明白,還是裝作不懂,您所效忠的,是真正的明主嗎?這樣的君主,值得您效忠嗎?”
張勵還記得,兒子說到這裡時,自己狠狠的怒斥了他一頓,甚至於拿起鞭子一鞭鞭的抽在了他身上。
雨下的很大,轟鳴的雷聲下,鞭子未曾停下過,而張燁卻是不再說話,隻是低垂著頭任由自己將鞭子抽在他身上。
女兒在一旁哭喊著阻攔,小兒子張建在攔著二哥,讓他不要再說,但自己卻滿腔怒氣,一鞭接著一鞭子抽在他身上,罵他不忠不孝。
直到兒子衣衫已經血紅,倒在了雨中時,自己才扔下了鞭子。
但即便如此,他還記得兒子倒在地上時斷斷續續說著的那句話:
“爹,我...我...我們所要效忠的,不該是哪個人,而是這天下百姓啊...”
“百姓們是那渾渾噩噩無序的羊,那我們隻要幫助那條領頭羊帶領他們就好,若這領頭的是狼,那我們便是這頭狼的劊子手,在幫它圈養血肉。”
這些話語,被雷聲雨聲蓋過,而自己也並未聽進去一句。
自那天之後,張燁便離開了家門,此後數年,再無音訊.....
思緒到了這裡,一陣風吹過。
吹向了張紫笙恬靜的臉,帶起了她的一縷青絲,也吹過張勵雙鬢散落的一絲白發。
風還在刮,刮入祠堂,其中一個牌位或許是先前沒有放穩,隨之傾倒在地。
張紫笙快步走了過去,她拿起牌位,見上麵沾染了一絲灰塵,立刻拿出手帕擦拭起來。
那是大哥張燃的牌位,逝去之時尚未三十。
正如他的名字一樣,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依然是燃燒在了驅逐外族,保衛大乾的戰場上。
隻是當初,他並未獲得太好的聲名,張紫笙不言不語,細心的擦拭著牌位。
正擦拭到一半,一隻年邁的手臂伸了過來,是張勵的手。
“讓爹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