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靜夜美人!
維洛戈薩大陸,威盛凱帝國,鳳仙花園的禦書房。
自從夢見寶座上的隱心眉將手中的巨大光劍刺入自己的胸膛之後,賽瑟已經多日失眠。這個女人不費一兵一卒,卻給他和他的帝國帶來如此巨大的影響,是根本他始料未及的。
皇帝按照自己的老習慣把自己關在書房中,他四周擺滿了厚厚的卷宗和一摞摞或新或舊的文件、紙張以及手稿等等,這些能令最偏執的工作狂瑟瑟發抖的龐大數目,在最近的日子裡充其量隻能剛好滿足他強盛的工作欲望的三分之二。
但今天皇帝沒有碰這些卷宗,反而任憑自己的思緒被那個叫隱心眉的奇怪女人再度挾製。
誰也不曾料到在即將被處死的那個淩晨,這女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沒有越獄、沒有劫獄、沒有血跡、沒有屍體、沒有同黨,沒有任何蛛絲馬跡,仿佛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隱心眉這個人存在過一樣,她竟然就這麼徹頭徹尾地不見了!
那天之後,原本就因為大王爺父子被擄而謠言四起的第三軍營乃至整座賽瑟城,徹徹底底陷入更加令所有人都恐慌不安的情緒和各種匪夷所思的臆測之中。
自那女人消失的次日,第三軍營裡暫駐的兩隊互相厭惡的衛士們——鴿籠衛隊和相府衛隊,已經到了彼此憎恨至極,以至於雙方完全不需要某句話或某個眼神,一見麵就拔劍廝殺直到其中一個死亡或者兩者同歸於儘,方才罷休。
這場瘋狂的火拚,就像最窮凶極惡的蠻族入侵一樣,眼看就要一發不可收拾釀成大禍——在短短十餘分鐘之內,分彆死傷了近百位鴿籠衛士和相府衛士之後,賽瑟不得不讓查隆德派遣第三軍營的本地士兵,把那些殺紅了眼的衛士們全部製服並且押運至賽瑟城的白山監獄,這場內部駐地最可怕的騷亂才得以平息。
賽瑟知道在這種極端情況下,想營救大王爺父子的計劃隻能暫緩;於是他馬不停蹄地趕往毗鄰賽瑟城的其餘駐軍城市或者基地哨所,確認若乾重要地區的地方軍軍權穩固、將領忠心且兵力無恙之後,在返回賽瑟城的路上他才稍微安心了些。
可是他根本忘不了次日當夜裡那個如此逼真的夢,隻要賽瑟稍微歇口氣,那女人就如此活靈活現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她那稀有的璀璨冠冕和彩衣,以及她發怒時天地震撼的恐怖景象,更彆提那如烈日般對他群起而攻的七位神之使者······
自從回到鳳仙花園,賽瑟已經連續多日閉門不出。他幾乎不能睡也不能吃,也無人傾吐,再加上他整日裡腦海混亂、情緒抑鬱;賽瑟覺得自己從未離崩潰這麼近過,但是他再三提醒自己絕不能倒下,威盛凱的男人要死在戰場上而不能死在情緒上!就算剝掉一層皮,他也要硬撐下去。
於是賽瑟強行裝扮自己,他穿上以前不屑一顧的華衣美服,刻意露出沉穩而不是譏諷的微笑;他這招很管用,來來往往的廷臣和妃嬪被他們重拾美貌和自信的君王迷住了,隻要有賽瑟在,他們還擔心什麼?如此杞人憂天實在太不明智,因為萬事他們的君王皆可逆轉。
就在賽瑟陷入最陰鬱最壓抑的思緒中之時,司法大臣馬格敲門而入。
“陛下,您找我?”
“馬格先生,這裡有一份我簽署的釋放令,請您帶著這份文件前往白山監獄,把那些衛士分批次釋放出來。”
“陛下,您太仁慈了!您真打算要釋放這些暴動份子嗎?”
“您聽到我的話了嗎?去把他們釋放出來;不過釋放後的鴿籠衛士需要降銜一級並且扣除糧晌,相府的那邊釋放的則全部開除軍銜,永遠不能再服役。”
“遵命,陛下!另外······”
“什麼?”
“桑階大人的處罰您還打算繼續嗎?”
“我和您說過要取消了嗎?”
“······沒有,陛下。”
“所以,處罰期間他不可要求覲見也不可管理相府衛兵,直到期滿;另外,關於隱心眉現狀的新消息已經發布出去了嗎?”
“陛下,全部都發出去了。按照您的要求,我們暗示各省份和鄰邦,隱心眉由於犯錯而甘願將功補過,主動離開威盛凱直到完成陛下交托的任務後才被允許返回國內,您覺得可以嗎?”
“可以,隻要不把話說絕;我們總要選擇一個最萬能的理由,以防事有突變。”
馬格連連答應,就在這時,皇帝聽見一陣顫巍巍的遲緩步伐,仿佛一位孱弱的病人正在吃力地蹣跚而行,緊接著是由遠及近的哭泣聲和哀鳴聲。
賽瑟使了個眼色給馬格,後者心領神會立刻從偏門離開;不過一會兒,一位中年女子不等通報,就徑自闖了進來,她沒有化妝、神色憔悴、眼底充血,灰白的嘴唇和烏青的黑眼圈說明她已經多日失眠並且徹夜哭泣。
“陛下!陛下!”她抽泣著,“我多麼不幸!我的兒子,您的弟弟,我的孫子,您的侄子,就這樣不見了!被擄了!您知道我有多難受嗎?”
她跌坐在書房側邊的扶手椅上,嚎啕大哭,淚如雨下。她的悲傷令人絕望,賽瑟雖然最厭惡女人在他麵前哭哭啼啼,但是此刻的痛苦他是完全能理解的。於是他走過去,坐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
“王妃,您不要這樣折磨自己;我已經派人告訴過你了,他們會被救出來的,您應該相信我。”
“是的,是的!陛下,您的確告訴過我,”林迪王妃眼神呆滯地望著地板,“可是這些消息對一位母親和一位祖母有什麼用?您回來以後就不願意見我,如果今天我要是提前通報,您還是找理由避開我······”
“王妃······”
“陛下,您聽我說完吧!貝倫是您的親弟弟啊,就算我不是您的母親,可是我一直把陛下您看作我自己的孩子!貝倫一直把您當成最敬愛的兄長,他那麼崇敬您,愛戴您,我求您了,陛下!求您不要放棄他!還有我的溫德兒,那麼可愛的溫德兒,他還那麼小,那麼柔軟,那麼無助!您還記得您被他逗得開懷大笑的情形嗎?陛下,陛下,”林迪王妃說著就下跪下來,她不顧賽瑟的阻攔,連連叩首,“我求您千萬不要放棄他們!我求您一定要救他們!否則我不如現在立刻就死了······”
賽瑟嘴唇顫抖,他強忍著酸楚,用平靜的聲音對崩潰的王妃說,“王妃,您聽我說,我已經收到消息,紅棕櫚群島目前沒有任何一艘船離開,包括踏浪雄獅號。那群海盜不會白白綁了人卻不交易或者不行動,我可以肯定貝倫和溫德兒現在還在群島上,目前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我一定會把他們救出來,我們已經有了一個周密的計劃,並且這個計劃肯定能成功。”
王妃似乎被皇帝的篤定說服了,賽瑟見狀便扶起她,“我向您保證,如果海盜不交人的話,我一定會說服十二國聯盟的其餘各國發動對紅棕櫚海灣的聯合軍事行動,就算他們有一百艘踏浪雄獅號也毫無勝算。所以您當相信我。現在我要您配合我,好好休息好好吃飯,否則貝倫如果回來後看到您這個樣子他一定會生氣的。您聽我的話,好嗎?”
賽瑟發揮他驚人的影響力和說服力,事實上,林迪王妃從小看著皇帝長大,也沒有見過他如此懇切耐心地安慰過什麼人;所以她離開鳳仙花園的時候,心裡真的感覺釋然了許多。
但把她送走後,賽瑟心中卻更覺得壓抑;明眼人都知道,就算在海盜手裡是活著的,也不代表處境就不糟糕;特彆是賽瑟一想到溫德兒就陣陣心悸,可他又不能貿然行動,憑著血氣去發動戰爭隻會一潰千裡,所以他必須做到萬無一失,一次成功。
賽瑟按照老習慣,帶著魏南和四個驃騎兵打算去北部狩獵場,這是他這幾天來第一次走出房門。
現在是下午兩點鐘,威盛凱冬日的陽光比彆處更加清冷,卻也更加耀眼。賽瑟和侍從們沿著一條僻靜的小道往賽瑟城北的遠方走去,這條路僅隻連接狩獵場和皇宮,普通老百姓走不了而皇室成員不屑於走,所以就成了賽瑟專屬的郊外路徑。
他呼吸著從北方吹來的枯草和泥土的氣息,那夾雜著懶洋洋的冬日所特有的日曬味兒,是經過大半個白天的烘培而變得舒適和煦的狩獵場附屬花園所散發出來的。賽瑟似乎聽見遠方幾個專供打獵者休憩的小酒館裡有人在唱歌,卻因為如濤的風聲和馬匹的嘶聲而顯得斷斷續續。
現在隻要一聽到不熟悉的歌聲,賽瑟就會想起石室的那一夜,然後又會被迫想起隱心眉······他猛地感到惱火,他受夠了自己這個樣子,賽瑟最痛恨自己的注意力被他人左右,於是他咬著牙夾緊馬肚子,打算策馬狂奔。
可當他抬起頭,卻看見了迎麵而來的腓烈南。
賽瑟的臉色立刻收斂了怒氣,變得冷漠而遙不可及;腓烈南騎著一匹黑色的達盧西駿馬,賽瑟心中微微一凜,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陛下,”腓烈南行完禮之後,恭恭敬敬地說,“我來是想請求您的允許······”
“這匹馬是那女人的,對嗎?”
“既然陛下早已心中有數,”腓烈南帶著最標準的貴族禮儀和真誠態度說道,“那麼就請您開恩,把雄獅廣場77號以及這匹馬賜給我。”
“腓烈南先生,您能給我一個我必須這麼做的絕佳理由嗎?”
“陛下,”腓烈南露出讓賽瑟最厭惡的大貴人特有的沉穩表情,他知道腓烈南的優雅和貴氣不是硬裝出來,這導致賽瑟從一開始就對這個行為舉止無懈可擊的幾近完美的貴族騎士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厭惡,而他的良心一直在不知死活得提醒他腓烈南或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令賽瑟嫉妒的人。
“陛下,我不想和您提起我的家族,因為我不想讓您瞧不起我,覺得我一個吃著祖上老本的敗家子,”腓烈南帶著他特有的風度又鞠了一躬,“但是我不得不這麼做,因為這是您給予我這個賞賜的唯一理由。”
賽瑟說不出話了,他知道腓烈南說得沒錯,他那顯赫到令威盛凱皇室都嫉妒萬分的家室······但是他不想就這麼認輸,畢竟他才是這個帝國唯一的主宰。
“不行,”皇帝乾脆地回答,“不過你可以照顧這匹馬,但是雄獅廣場77號——”他想了想,隨即說道,“但是雄獅廣場77號我要收回,並且托付給米敏小姐看管。”
腓烈南笑了,“陛下您做出一個比我的建議更加完美的抉擇,我永遠感激您的恩典!”
賽瑟閉緊了嘴唇,他頓時明白自己無意中了腓烈南的下懷;但他還是克製了怒氣並且決定一言不發地離開。
“陛下——”腓烈南從後麵叫住了他。
“彆再和我提跟那女人有關的一切,明白嗎?”
“不——陛下,我隻是,”腓烈南的聲音毫無起伏,“我隻想請求您有空去看看嬰隊長——”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看過嬰之白?”賽瑟轉過身看著他,眼神冷峻,“我比你們中的任何一個看望他的次數都要多——或許淩晨,或許午夜。我沒必要向這個國家中任何一個人解釋我的行蹤,包括你,高貴的腓洌南先生,難道不是嗎?”
腓洌南帶著從未失去的冷靜下馬行了個出人意料的覲見禮,“您的智慧令人驚歎,而您的默默付出則比人們看到的要多得多。”
“這又是一個我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