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老爺暗暗想。
他看著冷眼相對的衰老鳥兒,忽然動動喉嚨,開口問道:“這世上真的有金烏神麼。”
雖然沒有得到高傲的飛禽任何回答,太史老爺還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明明是太史族後人,是風臨城主,為何金烏神從未承認我、從未降神諭於我?按照太史族與金烏神的契約,得到金烏神認可的太史族後代長子才能夠繼承城主之位,這倒顯得我這個太史當得名不正、言不順。”
金烏鳥仍然冷冷看他。
“如果你真的是六十年前隨著金烏神來此的鳥兒,那你就告訴我,”太史老爺深吸一口氣,“金烏神究竟存在不存在?為什麼我這個太史族的後人、風臨城主,就是找不到金烏神呢?”
衰老的飛禽仍然用冷冰冰的眼神看他。
太史老爺慘笑一聲,忽然覺得堂堂九鼎國國主之一,居然連一隻飛鳥都對付不過。
“你一定怨恨我沒有按照契約迎娶胞妹,對不對?”太史老爺鏗鏘有力地反駁,“為了保證太史族血統純正,隻能在族內尋找適齡女子,這是契約的內容之一。那我就要問了,難道對金烏神的信仰一定要用通婚來證明嗎?風臨城主世世代代,難道從來沒有過誰違背自己的心意,娶了完全不愛的人嗎?強行點成鴛鴦譜,難道是金烏神一貫的做法麼?我拒絕采柔,迎娶了菲兒,是因為我對菲兒的心天地可鑒,也是因為真正對采柔有意的不是我,而是我二弟。這在你們眼中,不是容不得半點虛情假意的情真意切,反倒成了瀆神的證據。”
這些話,都是太史老爺憋在心底多年的。他是風臨城主,是太史族的繼承人,按照道理來說應當獲得金烏神的認同,可惜卻成為了一輩子解不開的心結和遺憾。
太史老爺不由將心中的怨氣一並發泄出:
“身為金烏神,卻以折磨真情人為樂,還要求我們對你頂禮膜拜;你們派來金魚族攪亂全城,逼我休妻,真的至於如此嗎?我的陽兒啊,他懷著一顆虔誠的心出海尋找金烏神,結果呢?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我兒那被魚蝦啃咬得隻剩白骨的屍首沉在哪裡!為了什麼?就因為我不願違背心意娶采柔嗎?金烏神從不給我降下神諭,不管我如何讓玄宸占卜,從幼兒時起直到現在,我從來沒能得到過神諭的夢境。金烏神究竟在哪裡?祖父遺書中所寫的漫天金光的神諭夢境,究竟在哪裡?”
他頹然道:“哈哈,所以,其實金烏神從來沒有認同過我?就因為我不娶采柔,不娶那金魚族女族長?我對菲兒自始至終一心一意,我又做錯了什麼?飛鳥走獸之中,一夫一妻都實屬難得,從來奉為佳話。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竟招致金魚族異人和‘百虺入城’這等嚴懲?那亂石山直到今日還在逼我休妻!簡直太荒謬可笑了!!”
金烏鳥雪亮的眼神有些暗淡。
說著說著,太史老爺泣淚縱橫:“季兒也出海啦,誰知道他會不會步陽兒的後塵?就連我小兒都臥病不起,金烏神好狠,這是要太史家斷子絕孫麼?唉,真是枉我曾經那麼那麼相信過,我以為終究有一天,東海照滿霞光的神諭會出現在我夢裡。不過現在我早就放棄這個想法了。從見到菲兒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她就是這輩子要同生共死的女人,不管她究竟是什麼血脈,我也不在乎她在外頭還有過一個孩子,此生就是非她不娶。如果因為這一原因,金烏神要懲罰我,那我赴死亦欣然。所以啊,金烏神存在與否,究竟來不來風臨城,已經與我沒太大關係啦——唉。”
太史老爺將該說的話說完,也不等那鐵鏈拴住的飛鳥如何回應,轉身離開:“這些年,二弟時來探望你,還給你喂些吃的。他倒是完成了祖父的囑托。你是我太史族流傳下來的遺物,自然要養你終老。明日,我就叫人把你安排到舒服一些的地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