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沙!
少年那雙清澈又滿是疑問的眼睛盯著他,南清那雙滿是悔意和久彆重逢的驚喜的紅眼睛望著他,兩個人四目相望,後來那個少年不知道為什麼,眼眶慢慢紅了,眼睛明亮,像是要落淚。
後來那定住的兩個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到了仙府星雲港,更不知道是青雲那可憐孩子拽著他們的胳膊一邊一個,硬生生地拽回了星雲港。仙門裡的有些年輕小輩不曾見過這位厲害的仙人,但是知道他曾是望莫仙門的人,見過他的畫像,聽過他的故事,對他恭敬敬仰,聽師兄青雲一介紹,他們便有些膽怯和羞澀的湊上去,仔仔細細地去端詳那位隻在書中和傳言中聽說過的仙人,那位仙人確實如書上寫的那般,風流倜儻,豐神俊朗,英姿颯爽,可是此時此刻的仙人,慌張迷茫,看著那個白衣少年,眼眶通紅,不知所措。
那些仙門子弟被青雲攆回去練功,看著南清少爺好像與靖節很有緣分,便讓他留下,陪少爺聊一會兒天,兩人坐在屋簷下麵,中間放著一盆炭火,午後的星雲港忽然開始下雪,靖節爬起來去屋裡取件袍子,披在南清身上,然後又乖乖坐回去,一邊把手伸出來在火盆上麵晃來晃去,不安分地烤著火,一邊看著外麵的雪花,神情放鬆了些,偶爾看到幾隻狐狸在雪中晃蕩,還會笑一下。
“剛剛那麼多車馬在身後,你沒有聽見嗎?”南清問他。
少年還停留在初次見麵就被用那樣大的力道拽住的恐慌裡,話語當中有些害怕,眼神也有些閃躲地說道“我聽到了,可是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走不動路……奇怪……”少年把手收回來,十分乖巧地把手放在膝蓋上,然後低著頭,也不敢看對麵的人。
“看我的時候,眼睛為什麼會紅?”
“嗯?”靖節抬起頭,不明事理地對著南清眨了兩下眼睛。
“在路邊,我看著你的時候,你的眼睛紅了。”
“不知道為什麼,就眼睛紅了。那仙人為什麼哭了。”靖節看南清講話變得溫和,便不再那麼緊張,歪了一下腦袋,樣子有些俏皮。
聽完這話,南清把茶送到嘴邊的時候頓了一下,抬起眼睛看了一下少年,然後低下頭,把茶一飲而儘,聲音裡麵混合著濃重的歎息“念起故人罷了。”
青雲趁著課間休息的空,跑過來看了一下兩個人,想著南清已經許久沒有來星雲港了,必定是對這裡十分懷念,便問南清仙人要不要出去逛逛看一看星雲港,南清遲疑了一會兒,看了一下那個白衣少年,沒有講話。
“靖節,今日下午準你假,帶著南清仙人四處轉轉。”青雲對著靖節悄咪咪地眨了個眼睛,勾起嘴角,笑容彆有深意。
天真少年不懂那笑,也忘記了自己隻來星雲港一年,對這裡不熟悉,更忘記了自己心中還對這位仙人微微有些害怕,隻聽說今天下午可以不用練功,放肆去玩,便歡欣雀躍的蹦跳著站起來,急急忙忙謝謝師兄,好像生怕他會反悔。兩個人出門的時候,青雲拍了拍靖節的肩膀,悄聲對他說,要保護好南清仙人,不然今年的新年,就讓他和仙主守歲。靖節聽完一怔,嚴肅認真地點了點頭。
一路上遊玩,他又好像全然忘記了自己是怎麼答應師兄的,他在前,南清在後,明明是來陪南清仙人的,可是看見那些景象,自己卻是瞧得十分入迷,一路上蹦蹦跳跳,開心的不得了,看見路邊一朵樣式稀奇自己不曾見過的的野花要停下來認真地駐足觀賞,看見頭頂上飛過一隻星雲港不常有的飛禽要興奮地大喊大叫,小販賣的木簪紋著奇怪的花樣,他便非要往自己的頭上插一插,看一看,望莫仙門從仙主近親到修仙子弟,按照望莫仙門的規定必須食素,也可憐了這麼小的孩子,明明對葷腥饞的不得了,還是要堅持著自己不能吃,瘋狂的吮吸著自己手裡的糖人,眼巴巴地看著賣肉串的老爺爺,以填補自己對葷腥的渴望。不但要自己快樂開心,還要十分快樂地回頭看看南清,嘴裡“嘰裡咕嚕”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說些什麼。南清就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無心身邊星雲港的風景和變化,滿眼所見,儘是那個少年的單純快樂,他想起曾經在青城雲端的林延,那個總是出現在他午夜夢中的單純少年。
“肚子餓了?”南清耳朵尖的不行,連林延肚子裡那樣一聲輕微的響都可以聽得見。
“是……”少年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吃了那麼多糖,還是餓嗎?”南清笑他。
“是……”少年邊回答著,邊跟著南清向酒樓走過去。
最裡麵的那個飯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且有一個桃色的背影立在那裡,南清離著飯桌還有幾步的時候,忽然停住了,低頭咳了兩聲,背對著自己的那人問聲轉過身,看了一眼南清,然後笑了一下,轉而看向靖節,臉上的笑容忽然就僵住了。他往前走了兩步,離著靖節近了一些,仔仔細細的端詳過他的臉,然後一下子轉過身,手抬起來,落下,再抬起來,再落下。
南清走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然後緊緊地握了一下。
“靖節,這位是妄虛仙門玄然。”
玄然聽到南清叫他“靖節”,驚訝的轉過頭,看著南清,南清也看了他一眼,然後玄然把頭轉了回去,對著少年微微欠身,算是問候。
“望莫仙門靖節見過玄然仙人。”靖節大約之前聽過玄然的名號,知道這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仙人,於是今日能見到真人,自然也是十分歡樂的。
玄然聽見少年嘴裡的“望莫仙門”四個字,又驚訝的轉過頭看了一眼南清,南清也看了他一眼,然後玄然回過頭,對著少年笑了一下。
“來來來來,吃飯吃飯。”玄然招呼著大家坐下,然後自己最先拿起了酒壺,伸手就要把靖節的酒杯搶過來,南清迅速的抓住了玄然不懷好意的手,靖節也連連搖手“我不能喝酒的……師兄不許我喝……”玄然低聲咕囔了一句“沒勁”然後變換了手的路徑,把南清的杯子搶了過來,於是兩個大男人,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淚眼汪汪,四目相對,你碰一下,我碰一下,最後三大壇酒就已經喝沒了,靖節在一邊仍然吃的歡欣雀躍,可是聽見玄然要了第四壇酒的時候,滿臉驚恐的抬起頭,小聲地對玄然和南清說“小酌怡情,大喝傷身……二位仙人還是不要再喝了……隻吃吃飯也是很有樂趣的嘛……”
玄然不理他,全然是已經醉了,大呼小叫地要了第四壇酒。然後顫顫巍巍的給南清倒滿,南清抬起手,擺了一個拒絕的姿勢,玄然不樂意,十分激動的站起來,拿著酒杯直往南清身上懟,靖節在一邊看著,不知道怎麼,忽然就在這一瞬間想起了青雲師兄對自己的囑托——要保護好南清仙人,於是少年自己也搞不懂什麼狀況,抓過酒杯,就把酒給自己灌了進去。
生在星雲港,在望莫仙門十五年,他哪裡沾過酒這種東西,隻是一杯,就讓少年暈倒在了那裡。
南清和玄然完全沒想過,這都已經是轉世了,少年的酒量還可以有這般差勁。
“哎哎哎,行行行,你們師徒兩個,一個比一個沒勁,我不打擾你們了好吧……”玄然邊說著邊擺著手往外走。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半路折回來,走到南清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彆再弄丟了。”
南清不說話,看著他,咬了一下嘴唇。
少年完全醉的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睡的死死的,踢也踢不醒,南清在一旁無奈的插起了腰,心想著這個少年該怎麼解決,背回去,該怎麼和望莫仙門的眾位子弟交代,青雲這個滑頭,最是通透機靈,白天自己在大街上對靖節的作為大概就已經讓他覺出自己有什麼不對勁了,他又是個如假包換的大嘴巴,看見自己背了這麼個醉酒的少年回去,估計不用到明天,關於他們兩個的奇奇怪怪的緋聞,就會像長了翅膀,在九州飛個遍,然後人儘皆知。
南清在心裡想“失策,失策,實在是失策。”
乾脆放了一個信號,傳給星雲港仙府的青雲,說自己今日走遠了,少年累了,現在外麵歇下——雖然這樣也免不了讓人懷疑,但是南清總覺得,至少要比渾身酒氣的自己背一個醉到不省人事的少年回去更容易辯解清楚。
少年雖然個子很高,但是身體卻很輕,南清攥他的胳膊的時候才發現,竟然沒有多少肉。南清輕而易舉地就把少年給扛了起來,然後上了二樓的廂房,南清小心翼翼地把少年放在床上,然後叫小二打了盆熱水,拿著毛巾在裡麵洗了洗,然後慢慢地給少年擦著臉。
那明明就是林延的臉,那明明就是林延,可是關於林延的一切,少年都不記得了,關於師父的一切,少年也不記得了,明明相見,卻永遠沒辦法相認,明明滿腔思念,卻沒辦法對著少年訴說。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