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北郊二十餘裡處,有一片延綿起伏的緩坡地帶,名為燕子嶺。
四月下旬,春光明媚,山野之間清風徐來。
一支七千餘人的隊伍緩慢前行。
隊伍中皆是青壯,他們穿著黑色的衣裳,以青黛塗麵,手持立石和冥器,口中間斷發出深沉悠長的音節。
最前方有數十名神情肅穆的男子,雙手舉著黑幡,隨風輕擺,氤氳出悲傷凝重的氛圍。
在他們身後有百餘名男子抬著各色祭品。
登上燕子嶺之後,隊伍在一處空地停下,眾人以那數十杆黑幡為導引,在南邊列成一個半圓形。
青山幽寂,不見故人。
此番遠赴齊國的兩位沙州大頭人,那岩和楊金站在黑幡之下,看著麵前青蒼疊翠的山野,一時間悲從中來,呼喝道:“跪拜!”
人群如倒伏的麥浪一般紛紛跪倒在地。
便在這時,一對身穿素色袍服的年輕男女聯袂而來。
那岩和楊金微微錯愕,原本以為對方隻是來陪祭,畢竟當年的事情與他們無關,而且年輕男子的身份太過尊貴,不適合做出有違地位的舉動。
“王爺?”
那岩上前相迎,微露問詢之意。
陸沉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眼眶微紅的洛九九,繼而對那岩說道:“這裡葬著的都是九九的族中長輩,自然也就是陸某的長輩,今日這場遲來二十多年的奠禮,我豈能置身事外?兩位頭人,請允許陸某親自祭奠,聊表心意。”
那岩和楊金對視一眼,兩人讓到一旁,前者感念道:“王爺有心了。”
陸沉微微頷首,旋即上前數步,望著緩坡之上數千座後來修建的墳塋,沉聲道:“二十五年前,沙州八千勇士得悉河洛危急,靠著一雙腿長途奔襲七百餘裡,以忠勇之心勤王救駕,堪為古今義士之典範。”
“然而昏君當政,與敵媾和,以致八千勇士魂歸太虛,遂成千古悲憾之事。如今大齊和沙州再度攜手,誅景帝滅景軍,同報當年血仇,當年齊國昏君亦葬身於火海之中,盼八千英魂在天之靈得以告慰!”
“陸沉身為大齊淮安郡王,亦是沙州七部的女婿,今日攜妻洛九九前來祭拜諸位義士,願大齊與沙州永存兄弟之義,願兩地百姓安居樂業,願天下太平再無兵戈!”
說完之後,他和洛九九一起朝著前方,三次躬身而拜。
沙州兒郎無不抬頭相望,他們看著這位齊國年輕郡王的身影,心中頗為觸動。
二十五年前的那樁血案一直是壓在沙州人心頭的傷痛,但是自古以來沙州人便恩怨分明,他們最多隻會仇恨齊國皇室,卻不會遷怒到和那件事毫無關聯的陸沉身上。
更不必說這幾年得益於陸家商號提供的便利,沙州百姓的生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好,至少能夠吃飽穿暖,這對於生活必需品較為貧瘠的沙州而言,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此刻再聽到陸沉坦誠懇切的話語,這些沙州勇士對他多了幾分認同感。
陸沉沒有耽誤這場祭祀的流程,隨即便牽著洛九九的手來到外圍,靜靜地看著那岩和楊金率領族人完成這場遲來的祭奠。
小半個時辰過後,沙州人開始有序地走下燕子嶺,兩位大頭人則來到陸沉跟前,行禮表達謝意。
陸沉搖頭道:“二位無需多禮,說起來這次如果沒有貴部勇士的相助,平陽之戰不會取得那麼豐厚的戰果。”
那岩看了一眼旁邊無比溫婉的洛九九,心中暗暗稱奇,道:“側妃親赴沙州調兵,我們自然會全力以赴,而且王爺也沒有虧待我們,這一仗打下來賞銀給的著實豐厚,那些年輕的族人恨不能一直打下去。”
“齊軍將士有的,沙州勇士自然也會有,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陸沉微微一笑,繼而問道:“兩位接下來有何打算?”
素來沉默寡言的楊金主動開口說道:“承蒙王爺盛情款待,這大半個月我們吃香喝辣,日子過得十分安逸,但是如今沙州也快到農忙時節,我們是該回去了。”
那岩亦道:“往後王爺若是有差遣,不必勞動側妃千裡奔波,隻需一封手令即可,這也是洛大首領的意思。”
“也好。”
陸沉見他們去意已決便沒有強行挽留,問道:“不知你們何時動身?”
那岩微笑道:“後日一早,我等便啟程南下,還請王爺讓官員準備文書,以免沿路造成誤會。我們會約束族人,途中不會叨擾齊國百姓。”
陸沉點頭應下,二人又和洛九九說了一番話,便行禮告辭。
片刻過後,陸沉和洛九九走下燕子嶺,在秦子龍所率八百親衛的簇擁中,翻身上馬向南而去。
春風微醺,沿路風景正好。
陸沉策馬緩行,看著旁邊似乎有心事的洛九九,輕聲道:“我讓管家準備了十萬兩會票,後天你去送行的時候交給那些族人,算是我們夫妻二人的一點心意。”
洛九九性情單純不假,卻並非不懂人情世故,聞言不禁甜甜一笑道:“謝謝夫君。”
陸沉亦笑問道:“有心事?”
洛九九想了想,緩緩道:“其實也不算心事,隻是覺得你真的很不容易,方方麵麵都要思慮周全。”
陸沉略感訝異。
閒暇之時細論身邊紅顏,他一直覺得洛九九猶如一張乾淨的白紙,從她當年毅然決然地跑到永嘉行刺侯玉,再到後來乾脆利落地向他表明心跡,甚至願意擔著不清不楚的乾係,將女兒家最寶貴的清白身交給他,從始至終都不會顧忌世俗偏見。
卻沒想到她也開始思考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