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伸手將他們扶起來,搖頭道:“老丈不必多禮,如果方便的話,能否帶我們去杜家村轉轉?”
杜旺哪敢拒絕,連忙點頭應下,然後便要去挑起好不容易撿來的枯柴,卻發現已經有一個看起來很精壯的年輕男子走過來,主動挑起那兩捆枯柴。
一行人邁步前行,陸沉問道:“老丈,你們撿拾這些枯柴是為了過冬禦寒吧?”
杜旺連忙搖頭道:“不怕貴人笑話,我們哪裡舍得燒柴過冬,這些柴是拿去縣城賣的,能賣到二十文錢呢。”
陸沉看著他那張老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又看了一眼小女孩腳上的草鞋,不禁沉默下去。
走在另一邊的尉遲歸並未開口,因為他很清楚這就是一個窮苦百姓真正的生活。
至於他們如何熬過寒冷的冬天,隻能是儘量減少外出,然後硬生生熬過去。
杜家村不大,中間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兩邊散落著一些泥磚砌的房子,還有不少茅草屋。
陡然進來一群非富即貴的陌生人,村中的老弱婦孺不免戰戰兢兢,根本不看駐足旁觀,紛紛躲回自己的屋子裡。
秋風吹過,一陣灰塵撲麵而來。
陸沉沉默前行,不多時便來到杜老漢的家。
所謂家,其實隻是一排三間破敗的土屋。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陸沉便過著富足優渥的生活,衣食住行皆有人操持,根本不需要他擔心,最多隻是在領兵出征的時候過一段苦日子,但是這不代表他對真實的世界毫無了解。
前世看過很多影像資料,即便沒有親身體會,他也知道貧窮二字的真切含義。
“貴人,這……”
杜旺不安地搓著手,屋內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逼仄的空間裡甚至沒有一張像樣的椅子。
“沒事,我沒有那麼嬌貴,不如就在院子裡坐一會?”
陸沉勉強笑著走到外麵,這院子不過是在屋外圍了一圈籬笆,角落裡搭了一個木架子,下麵便是這家人的灶台。
杜旺連忙讓小女孩去拿出家中最乾淨的碗,又倒來一碗冷水——這個時代的百姓基本不喝熱水,因為舍不得燒柴。
但是來到陸沉跟前他卻犯了難,這個年輕人身份肯定不簡單,哪裡能讓他喝這種冷水?
陸沉卻主動接了過來,隨即席地而坐,尉遲歸和其他親衛有樣學樣。
“老丈,坐下說會話。”
陸沉和善的態度終於讓杜旺安心,他拉著小女孩在不遠處坐了下來。
“家中現在隻有你們祖孫二人?”
“回貴人的話,草民的婆娘十五年前就得病死了,原本還有兩個兒子。老大成親之後沒兩年,也就是妮兒剛出生的時候,他被景賊抓去服徭役,死在礦山裡麵,兒媳婦聽到這個消息沒多久也病死了。”
杜旺那雙渾濁的老眼裡已經沒有悲傷,隻剩下一片木然,那是被世道壓垮的絕望。
他回過神來,朝陸沉歉意地笑著,繼續說道:“老二大前年被景賊抓去運送軍糧,此後就再也沒有消息,多半也是死了,所以家裡就剩下草民和這個丫頭。”
周遭一片寂然。
秦子龍和其他親衛都低著頭,他們在這一刻真切認識到慘絕人寰這四個字的含義,而且杜旺一家的遭遇絕非孤例,靈州、渭州和青州毗鄰景國,三地百姓在過去二十年裡受到景廉貴族和當地豪強的雙重壓迫,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情況不知凡幾。
他們跟隨陸沉一路走來,杜旺不是他們見到的第一個命運淒慘之人,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
杜旺感受到這群人的善意,歎道:“貴人們心地善良,其實草民家裡還不算最慘,比如村西頭老七叔家裡……算了,不說這些,要不貴人們聽得心裡不舒坦。草民這兩年總算盼來了青天大老爺,貴人們肯定聽過陸王爺的大名,萬幸有了陸王爺,朝廷的大軍才能趕跑那些景賊。”
“還有呢,去年也是陸王爺派人來靈州,把那個不知害死多少條人命的徐家抄個乾淨,把徐家人全都抓起來帶去京城砍頭,然後又派官老爺把徐家占去的田地都還了回來,其中就有草民家裡的二畝田。今年天時還不錯,草民拚了這條老命種糧食,最後收成足有二十多鬥。”
“如果放在以前,等給官府交完租子,其實也剩不下多少,但是縣裡的官差說,好像朝廷現在有個什麼規矩,像草民這樣的情況不需要再交租子。草民這些年習慣了挨餓,可是妮兒還小啊,要是再飽一頓餓三頓,都不知道能不能長大,如今好了,她總算不用天天餓著肚子。”
“草民現在不想以前的事情,就盼著陸王爺長命百歲,盼著朝廷越來越好,這樣就能把妮兒養大了,不然她的老子娘肯定死都不安心啊……”
老人絮絮叨叨,說到這兒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
陸沉看著老人臉上像哭又像笑的表情,又看向小女孩瑟縮的模樣,隻覺心裡仿佛被一塊石頭堵住。
他微微昂起頭,看著澄澈高遠的天幕,輕輕地歎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