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懷愧然道:“王爺,下官並無此意,隻是覺得國朝軍權握於一人之手,此例亙古罕見——”
“你覺得軍權是彆人施舍給本王的?”
陸沉一句話就讓鐘懷閉上嘴,他依舊平靜地說道:“本王並不否認,這些年有很多人給了本王提攜和幫助,如高宗皇帝,如忠義郡王和榮國公。但是你要知道,從八年前廣陵之戰開始,本王無數次出生入死與敵拚殺,一次次帶領麾下將士為國建功,因此才能得到他們的認可與追隨。換句話說,關於你所說的軍權,就算本王願意給,你如何保證不會出現第二個韓忠傑?”
鐘懷不禁語塞。
這種事根本無法證明,何談保證?
再說了他一個太常寺少卿,哪來的資格向陸沉做出保證?
“鐘少卿,人貴有自知之明。”
陸沉歎了一聲,溫言道:“你身為太常寺少卿,儘心儘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不是說你不能就朝廷大事發表看法,但是本王希望你在開口之前認真想一想,你真明白你想說的話意味著什麼?身為朝廷官員,若隻憑著一腔血勇行事,你如何對得起身上這件官服?”
鐘懷大慚,訥訥道:“王爺,下官思慮不周,行事魯莽,還祈見諒。”
“無妨。”
陸沉微笑道:“所以方才本王說你是個好人,卻不是個聰明人,但是正因為你這份沒有私心的笨拙,本王才願意給你說話的機會,並且好好跟你聊一聊個中原委。”
鐘懷神情複雜地看著他,良久之後躬身一禮,誠懇地說道:“下官受教。”
陸沉站起身來,點頭道:“本王很忙,就不留你喝茶了,希望以後你有事可以直接登門求見,不必再在大街上阻攔王駕。這種事若是傳揚開來,本王會有不少麻煩。”
鐘懷愧疚難當,連忙退到一旁,再度行禮然後匆匆離去。
馬車遂繼續向前,這次一直到王府門前都沒有出現意外。
陸沉走下馬車,駐足轉頭看向不遠處跟在親衛隊伍裡的年輕人,微笑道:“看完這場戲有何感想?”
年輕人來到近前,不疾不徐地說道:“鐘少卿不會是先生安排的人,但是他能出現在王駕之前,應該是先生有意縱容。弟子不相信若無先生允許,這世上有人能夠輕易接近王駕。”
“有進益。”
陸沉讚許地問道:“那你說我為何要這樣做?”
年輕人略作思忖,隨即答道:“先生大約有三層用意,其一是通過今日這場突發事件向世人展示仁德之心,因為世人對先生多有誤解,其實先生絕非嗜殺之人,這些年先生下令處死的都是死有餘辜之人。”
“繼續。”
“其二,弟子認為先生這是在表明態度,無論局勢如何發展,先生都不會放棄權柄尤其是軍權。在如今這樣一個滿朝文武各懷機心、局勢波詭雲譎的環境裡,先生若不表明態度,難免會引發很多不必要的麻煩。至於最後一條,先生既然選擇表明態度,肯定是要引蛇出洞後發製人,如此方能一蹴而就底定大局。”
陸沉抬頭望著王府的門樓,感慨道:“可惜你晚生了二十年,否則你祖父就不必被你那個愚蠢的大伯氣得少活了幾年。”
一陣沉默。
年輕人垂首道:“先生謬讚,其實大伯是人在局中身不由己,弟子亦是從他的失敗中吸取了很多經驗教訓。”
他便是毅然北上的李公緒,錦麟李氏曆代最年輕的家主。
今日入城之時,他剛好遇上陸沉的王駕,因此隨行前來,然後便從頭到尾看了一場戲。
聽到他給李適之辯解,陸沉不以為意,轉頭望著這張氣度逐漸沉凝的麵龐,問道:“那你呢?是否存在身不由己?確切一點說,你此番北上是不是要和為師當麵一敘,然後劃清界限?”
李公緒低頭道:“弟子不敢。”
陸沉琢磨著這短短四個字的含義,隨即灑脫地笑道:“走吧,今日為師不見外客,專門招待千裡迢迢遠道而來的唯一弟子。”
聽到“唯一”這兩個字,李公緒內心暗暗一歎。
雖說他這幾年深居簡出,但是寧太後請陸沉擔任帝師一事,在江南是家喻戶曉的逸聞,他身為李氏家主又怎會不知?
隻不過他的先生顯然不認那一位。
李公緒收起雜亂的心緒,望著陸沉大步而去的背影,邁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