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永寧三年,十二月初十。
曆曰,雉始雊。
對於河洛城裡的百姓來說,那則寧太後將要禦駕遊覽卓園的小道消息並未引起物議,頂多算是一樁茶餘飯後的閒談話題。
然而滿朝文武和權貴士紳很難這般從容,大部分人想不明白寧太後此舉的用意,僅有寥寥十餘人出於對寧太後的了解,大致猜到這場遊園會背後真相的冰山一角。
右相許佐頗為難得給自己放了半天假,安坐書房之內捧著一本典籍,但是眼神中偶爾流露的不安顯露出他的真實心境。
這一年來幫總理新政衙門做了很多事的薑晦幾度欲言又止,看著座師沉默的姿態又隻能將想說的話藏進肚子裡,偶爾起身幫許佐添茶水。
另一處宰相府邸中,薛南亭神情凝重,目光幽深。
他原本已經做好準備,等過幾日寧太後召集文武重臣進行小規模朝會的時候,以決絕的手段阻止陸沉繼續向前一步,卻被寧太後這個突然的遊園之舉打亂了步調,而且寧太後還特地讓呂威送來一封手諭。
上麵隻有簡簡單單的“安心”二字,這讓薛南亭愈發感到不安。
然而事已至此,他除了耐心等待並無他法。
至於坐在下首、神情略顯木然的薛若穀,心思卻翻湧不停。
距離歲末大朝會隻剩下半個月,他所做的各項準備大抵完成,現在就等那一天的到來,隻願這半個月莫要發生無法解決的意外。
父子二人沉默不語,氣氛愈發低沉。
不光兩位宰相府陷入詭異的沉寂,京中還有幾處府邸亦如是。
永定侯府,張旭獨自一人坐在將武堂,他怔怔地看著架子上的各種兵刃,口中喃喃自語。
臨江侯府,陳瀾鈺負手而立於涼亭之內,望著冬日蕭索的庭院,眼中似有風雪飄起。
織經司總衙,秦正站在三樓廊下,羊靜玄恭敬地站在他身側,二人不約而同地望著西南方向。
那裡便是卓園。
……
巳時初刻,承天門外。
聖駕出宮自然不是小事,好在這一次寧太後隻是去城內卓園,因此不會過於興師動眾。
她隻命沈玉來調來五百禁軍充作儀仗,再加上隨行的內監和女官,攏共六七百人,便這樣出了承天門。
陸沉亦非孑然一身前來迎接,他親率五百王府親衛,恭敬地站在禦街兩旁行禮,待聖駕出前才彙合禁軍跟上去。
約莫一刻鐘後,聖駕來到已經戒嚴的卓園大門之外。
“停駕。”
福安殿女官若嵐清脆的聲音響起。
來到一旁的陸沉向這位容貌秀氣的女官投去詢問的眼神。
此刻卓園大門洞開,按理聖駕可徑直入內,雖說長街兩頭已經圍上帳幔,但是寧太後身份貴重,原本無需步行。
若嵐不太敢直視陸沉的雙眼,微微垂首道:“陛下口諭,此地與旁處不同,理當步行以示尊重。”
陸沉拱手應下。
卓園是楊光遠的故居,今日寧太後如此鄭重,且不說陸沉會是怎樣的反應,至少陸通和蕭望之等老一輩多多少少會有幾分感觸。
片刻過後,寧太後走下鳳輦,出現在陸沉的視線中。
她一襲華貴盛裝,眉心一點花鈿。
長眉似霧,雙眸如星。
貴氣盈盈,雍榮爾雅。
陸沉上前見禮道:“參見陛下。”
“秦王不必多禮。”
寧太後目光清澈,笑容恬淡,隨即抬頭看向眼前的卓園大門。
這座莊園有著將近七十年的曆史,主體結構一直保存得很好,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作為慶聿懷瑾在河洛的住處,得到了非常儘心的修繕和改良,單論景致和韻味決不遜色於江南名園。
陸沉見狀便側身道:“陛下,園內已經收拾妥當,請入園觀之。”
寧太後微微頷首道:“秦王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