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心服口服地說道:“陛下聖明!”
大半個時辰過後,商議妥當的文武重臣們行禮告退,慶聿懷瑾則牽起慶聿塵的手往偏殿行去。
“娘,我該去練功了。”
慶聿塵乖巧地說著。
慶聿懷瑾抬眼看去,隻見一位中年男人恭敬地站在不遠處的廊下。
若是單論武功之道,慶聿氏顯然是景廉各姓最強的佼佼者,當年慶聿恭能夠名列大景第一高手,除去他自身的天賦,也離不開慶聿氏的家學淵源。
慶聿懷瑾的武功比不上陸沉更比不上林溪,但她身邊有不少慶聿恭留下的親信高手,這些人在她掌握大權的過程中出了不少力,便如眼前這位曾經在大都潛伏十年的耶律懷,如今理所當然成為太子的啟蒙師父。
“去吧。”
慶聿懷瑾摸摸兒子的額頭,又朝不遠處的耶律懷微微一笑。
望著慶聿塵跟隨耶律懷離去的背影,時年二十九歲的慶聿懷瑾眼神變得很溫柔。
她在一群宮女的簇擁中來到偏殿,這裡有一位衣著簡樸、雙眼精光內蘊的中年男人。
見到大景女帝駕臨,中年男人拱手一禮道:“大秦西域觀訪使蘇雲青,見過景國皇帝陛下。”
“賜座。”
慶聿懷瑾語調淡然,待蘇雲青落座之後,似笑非笑地說道:“觀訪使?都說陸沉顧念舊情,在朕看來也不過如此嘛。若朕沒有記錯的話,蘇大人很多年前便已投效於他,不說功勞總有苦勞,即便不能執掌織經司,也該給你一個富貴清閒的職位,怎能把你打發到這種苦寒之地呢?”
蘇雲青從容道:“陛下說笑了,其實外臣覺得這樁差事很不錯。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能夠一覽這世間不同的風光,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是嗎?”
慶聿懷瑾悠然道:“在朕看來,多半是蘇大人和前朝李氏皇族餘孽牽扯不清,雖然沒有做出背叛大秦天子的舉動,但終究會在他心裡紮根刺。囿於過往的情義再加上你的功勞,他實在不忍心動手殺你,又不想你們這些織經司的精銳繼續留在大秦成為隱患,便隻好將你們打發到這裡來。一者他可以高枕無憂,二者也能靠著你們監視這邊的情況。”
蘇雲青笑而不語,心裡難免會有幾分訝異,看來這些年的曲折坎坷確實磨礪人,當初還很稚嫩的景國郡主如今已能洞悉人心。
慶聿懷瑾見狀便笑道:“否則朕怎麼都想不明白,你這一把年紀為何會出現在距離秦國數千裡的極西之地。”
至此,蘇雲青拱手道:“陛下明見萬裡,外臣敬佩。”
“敬佩就不必了。”
慶聿懷瑾直視著蘇雲青的雙眼,緩緩道:“朕與你雖是初見,當年卻沒少聽說過你的名字,王師道對你和秦正可謂怨念頗深,可見你絕對不是普通人。此番你被王師道的手下發現蹤跡,想來是你有意為之?說吧,你為何要冒著風險來見朕。”
她在幾天前收到王師道的密報,密探們在相距數十裡外的鼓山城發現一個身份神秘的齊人,緊接著對方就自報家門。
王師道不敢擅自做主,連忙稟報給慶聿懷瑾,於是蘇雲青就被帶來都城,有了今日這場會麵。
慶聿懷瑾當然相信她的心腹們,但她不認為蘇雲青這種人物會如此輕易地暴露,對方必然是主動求見。
蘇雲青不慌不忙地說道:“回陛下,外臣是奉我朝陛下之命前來。”
即便已經隱約猜到這個答案,此刻慶聿懷瑾心裡仍舊一顫,麵上古井不波地問道:“哦?他讓你來做什麼?”
蘇雲青答道:“我朝陛下想知道這裡的近況,同時讓外臣送來書信一封。”
他伸手從袖中取出一個火漆完好的信封,殿內的景廉族高手們瞬間便有了反應,冷峻的目光彙聚在他身上。
慶聿懷瑾擺手示意他們退下,又讓一名宮女取來信封。
她沒有立刻去看信,而是望著蘇雲青說道:“他想知道什麼?”
蘇雲青稍作遲疑,然後垂首道:“我朝陛下說,原本應該一彆兩寬,但是前幾年他聽聞陛下喜得麟兒,景國後繼有人,因此對於此地局勢總要關注一二。極西之地和大秦相距遙遠,至少幾十年內不會發生矛盾和衝突,這是最好的結局,在這個基礎之上,我朝陛下希望景國能在這裡站穩腳跟,莫要倉促冒進。”
“這些事情與他何乾?”
慶聿懷瑾語氣冷厲,眼底深處卻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尤其是“一彆兩寬”和“喜得麟兒”這兩個詞,在她心中攪起一片風浪,久久無法平息。
蘇雲青似無察覺,道:“我朝陛下胸懷天下,倘若景國在這裡無法生存,那便意味著大秦將來極有可能要遭遇一個極其強大的敵人,總得提前做些準備。”
“他倒是想得遠。”
慶聿懷瑾冷哼一聲,隨即放緩語氣道:“他若真有心,就將最新的火器工藝抄錄一份來,朕對他感激不儘。”
蘇雲青腦海中浮現前年二度離京時,陸沉的詳細叮囑,一時間心情有些古怪道:“我朝陛下說了,火器工藝乃鎮國之器,委實無法相贈。不過陛下若有需要,可以用金銀購買一批我朝的火器,或許能夠在未來的戰事中占得優勢。除了火器之外,我朝願意和景國展開貿易,此乃合則兩利之舉,還望陛下斟酌。”
慶聿懷瑾沉默片刻,冷笑道:“原來他葫蘆裡賣的是這個藥。”
她才不會相信陸沉的花言巧語,所謂出售的火器多半是秦軍淘汰下來的次品,在極西之地固然有用,麵對秦軍卻依舊是巨大的劣勢。
而且她逐漸想明白陸沉的盤算,這不就是讓景廉人在前方賣命,大秦在後麵坐收通商之利?
如今她的眼界自然遠超當年,很清楚這天下究竟有多大,再往西據說還有無數的疆土和國家,那裡蘊藏著無儘的財富和資源。
你這家夥……
想要老娘給你賣命?
“通商一事以後再說,先讓你們的皇帝陛下賣一批火器過來。”
慶聿懷瑾差點破功,維持這麼多年的威嚴形象險些毀於一旦,最終沒好氣地給出一個答複。
蘇雲青恭敬地應下,表示將會以最快的速度稟報陸沉,請陛下靜候佳音雲雲。
這一刻他不禁滿心讚歎,雖然他聽不懂當時陸沉說的一些話,比如要讓大秦的貨物出現在天下各地,換回無數金銀進一步促進大秦國內的發展,在優先保證農耕的基礎上不斷提振國力。
但是從慶聿懷瑾此刻的反應來看,蘇雲青漸漸明白當年陸沉為何要放景廉人一條生路。
而且那位景國太子……
蘇雲青當然不會在慶聿懷瑾麵前胡言亂語,談完正事便行禮告退。
慶聿懷瑾回到寢殿之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她讓宮女們全都退下,獨自來到窗邊坐定。
那封信被緩緩打開,慶聿懷瑾並未察覺到這一刻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當年宮變那一夜,她下定決心斬斷過往,繼承父輩的遺誌,竭儘所能為景廉一族爭取生機,然而終究抵不過陸沉親手培養出來的百戰精銳,哪怕當時他沒有火器助力,隻是依靠他在軍事上的才能和麾下虎賁的勇猛善戰,最終也會取得勝利。
要知道在決戰之前,陸沉麵對景軍的戰績是可怕的全勝。
萬般無奈之下,慶聿懷瑾隻能接受陸沉的提議,帶著族人們遠離故土,作為條件之一,她希望能懷上一個孩子。
這恐怕是連慶聿恭都絕對想不到的變化。
慶聿懷瑾同樣無法預料,等她真正誕下和他的孩子,有些事情在不經意間發生變化,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加深。
她不知該如何描繪對陸沉的觀感,依然有恨,依然有怨,但是夜深人靜之時,未嘗沒有一絲眷戀。
看著信紙上如同拉家常一般的話語,慶聿懷瑾不禁搖頭失笑。
陸沉在信中並未過多談及國事,隻是問她這些年的經曆,以及希望她能放下過往的恩怨,接受他的提議與大秦合作,爭取為景國子民創造一個更好的未來。
“放下……”
慶聿懷瑾仰頭望著窗外悄然升起的明月,皺了皺鼻尖說道:“我若真的已經放下,你又何必送來這封信?”
“罷了,希望你能信守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