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九、未時、青衣衛、巡查千戶公事房】
徐恪與李君羨回至青衣衛上值,兩人已將李君羨的公文全都批閱完畢,徐恪左右無事,便陪著李君羨來到他南廳的巡查公事房。
這間公事房,之前南宮不語任巡查千戶時,徐恪就沒少來,後來他自己接任巡查,更是朝朝暮暮坐在這裡,如今再次歸來,坐在他昔日的那張太師椅上,心下不禁又起一陣感慨。
光陰流轉、歲月不居,何曾想,隻是半年不到,他身邊,就生出了這許多變化。
而最令徐恪感慨與傷懷的,自然還是南宮不語……
南宮不語文武雙全,風采超然,乃是天下少有的大才。他年紀輕輕就已出任青衣衛巡查千戶,之後更是蒙天子看重,被連升三級,特擢為北安平司千戶,成為大乾史上幾乎是最為年輕的一位三品大員。當是時,有多少人羨慕他青雲直上的際遇,又有多少人嫉妒他無比幸運的人生,可誰又能想到,僅僅是數月間,南宮不語竟因貓妖一案,身受巨創,猝然離世。他年輕而壯麗的生命,本可以絢然綻放,卻就此戛然而止!
由南宮不語的遭遇,徐恪又想到了凡人的命運。
不知是誰同他講過,每個人的命運,都早已注定,不可更改。
命運雖無可更改,但這世界卻有命運線的不同。
所謂命運線,就是世界可以按不同的方向發展,而每一條命運線,就是一條命輪。
然而,就算是處在不同的命輪內,好似南宮的命運也依然相同。
徐恪不禁回想起了他在甲子十二線命輪中的所見。當時的南宮不語,因為心傷妹妹慘死,是以由痛心之極而至入魔,成了令人畏懼的“青衣魔王”。可縱然是在那一個已然魔化的世界中,南宮最後的命運,也還是難逃一死,而且,死法竟也是一樣,都是以寶劍直刺其胸,自儘而亡。
假如不同的命輪中,萬事萬物的演變雖有不同,而最後的結局仍然是一樣,那麼……
徐恪坐在太師椅上,內心不免憂心忡忡。
李君羨見徐恪方才還是有說有笑,轉眼間就滿眼憂心之色,心下甚奇,遂問他何故。
徐恪就說起了南宮不語在兩處命輪中的相同結局,末了便憂心道,如今,他們雖是處在乙醜八線命輪中,可眼看著就要到六月初一了,莫要真到了那一天,世界還是會出現天地巨變!
李君羨連連搖頭,當下就笑話徐恪道,賢弟可真是會“杞人憂天”啊!連我師兄淳風與你師兄趙王都已說過,就算到了六月初一,依舊還是天清氣朗,天地之間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你怎地還要如此憂心?
徐恪卻道,我師哥隻是說,眼下那玄黃劍與洪荒鐘都在我們人族手中,而人類是斷不會喜歡“天昏地暗、妖魔橫行”之世界的,是以師兄才斷定,六月初一必定天下平安,人族也定會安然無恙。可是……我卻還是擔心,倘若真的有人,就喜歡天昏地暗、妖魔橫行之世界呢?
李君羨再度搖頭道,這世上絕不會有這樣的人,除非這是一個瘋子,就算是瘋子,也不會喜歡一個暗無天日妖魔橫行之世,再退後一萬步講,那兩件上古神器,又怎會同時落在一個瘋子手中呢?然無論君羨如何寬慰,徐恪卻總是難以揮去他心頭的那一絲隱憂。
不知怎地,他心裡總是在擔心,倘若這世上真的有一個瘋子呢?倘若這個瘋子已經瘋得無可救藥,他就是希望這個世界變得“天昏地暗、妖魔橫行”呢?倘若那玄黃劍與洪荒鐘,真的就同時落在了這個瘋子手中呢?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樣的事也許真的會發生,若萬一真的發生了,今日已是五月二十九,距離六月初一,已經不到兩日光陰了!
徐恪自己也不清楚,他心裡的變化為何會如此之劇?剛剛他還在擔憂無花,此刻,他就已擔憂起了命輪之變……
李君羨見徐恪始終糾結於六月初一是否會有天地大變之事,言語開導總是無用,隻得岔開話題,問起了這一處公事房內,緣何會有一處密室之事。
當下,徐恪與君羨兩人,便一起走進內室,啟動櫃子裡的機關,打開了內裡的一處密室。兩人又進到內室,徐恪伸手擰動木板下的一處機括,又打開了密室中的一處地道。
兩人行到地道中,見裡麵昏昏沉沉,最裡邊的那間暗牢內,此時也未關押著什麼人犯,便重新回轉,再度回入上麵的密室中。
對於巡查千戶的公事房內,為何會造下這麼一處隱秘的密室與地道暗牢?徐恪其實也不知情。記得當時他曾問過南宮不語,而南宮隻說這間密室與地牢早已有之,此中詳情他也不知。
李君羨見此情景,不斷搖頭,連連歎道,這青衣衛裡著實是機關重重,沒想到,自己的公事房內,竟還藏著這麼一處陰森森的地牢,每每想及此事,他就渾身都不痛快。
徐恪當即笑道,這件事好辦!若君羨兄委實不喜此處辦公,來千戶小院即可,那裡風光旖旎、視野開闊,令人見之便不免心曠神怡,而自己的公事房內,反正已幫君羨兄置下了一桌一椅,今後咱們二人,一同辦公,一道用膳,如此日日在一起,不亦宜乎?
這一番話,聽得君羨又連連點頭,這件事,兩人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下來。
待二人回到外頭的簽押房中,稍稍喝了幾口“花雨”,就見都督府的一名衛卒趕了過來,向李君羨稟道,沈都督有請!
李君羨朝徐恪無奈攤了攤手,說道,公門中人就是這點不自在呀,無論何時,上官一召,便得立時趕去,何如在軍中之時,要麼於疆場馳騁,要麼於陣前殺敵,那當真是痛快之甚!
徐恪笑了笑,待李君羨跟著衛卒離去,自己也隻好起身離了這巡查公事房,徑回青鏡司的千戶小院。
……
……
日晷轉動,時光匆匆,一轉眼,就已到了酉時一刻,青衣衛上下,此時若無要事,便皆可下值歸家。
徐恪見君羨尚未回來,便隻得於公事房內坐等。
青鏡司的兩位百戶褚吉康與魏嘉誠,遙聞千戶大人尚未下值,皆以為千戶定是在心憂北境候世子被殺一案,是以過酉時仍不回家,兀自於案前勞心籌劃。
這樣一來,兩位百戶又怎敢擅自下值回家?是以便都在各自公房內,查看案卷,召集手下,詢問案情……一時間,整個青鏡司,為了破獲北境候世子一案,自上而下,均是“不知下值歸家,人人廢寢而忘食、夙夜而憂勞、勤勉做事而不知休……”
總算到了酉時三刻,李君羨才急匆匆地趕來了千戶小院。兩人忙換了身便服,徑自出門下值回府。
兩位千戶走了之後,那褚百戶與魏百戶聽聞千戶大人為了破案,還將李將軍也拉來幫忙,心下則更是感愧不已。
當時,這兩位百戶便都商量好,無論如何,也要幫自家的千戶大人將這一案子辦好!
徐恪與李君羨出了青衣衛大門之後,折而往北,未走多少路,便進了永昌坊。
一路上,徐恪問起沈環召君羨兄前去所為何事?李君羨便歎道,他在都督公事房內坐了半日,那沈環跟他東拉西扯了半日,到最後,什麼事都沒有,無非是拉拉家常、套套近乎而已,問的最多的,竟還是君羨對李府添置陳設一事,可曾滿意?若尚需添置,衛裡公銀自可為此開支雲雲。
徐恪笑言道,依照大乾官製,君羨兄身為青衣衛巡查,實則乃是都督的得力助手,他沈環既為都督,見你新官到任,之前又一直效力於軍中,擔心你不習公文,遇諸多煩難不解,是以召你前去,示以關心,幫你解難,這也在情理之中啊!
李君羨卻依然連連搖頭,一想起從此之後,自己竟一直要麵對如此一位主官,心下不免頭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