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二十七,辰時,青衣衛詔獄。
看守甲字號牢房的小佐領肖劍南,在楚王手下的一通威逼利誘之下,隻得答應為孫勳送一碗白粥。那楚王的手下卻什麼也沒有多說,隻是將早已備好的一碗白米粥交給了肖劍南。肖劍南一大早趕到詔獄裡,自以為楊文淵必然不會在這個時辰就過來審訊,哪裡能想到,恰正好遇上了秋明禮起早趕來,拉了楊文淵突審孫勳。
肖劍南平素便謹小慎微,進了甲字號牢房的大門後,一見楊文淵在此,心中便不免有些慌張。當時的楊文淵在孫勳的牢房外左右徘徊,正在琢磨著找個什麼借口好讓秋尚書早些出來。畢竟,秋明禮不管官階再高,越過他這位主審,私自審問欽命要犯,這事若叫沈環知道,他楊文淵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楊文淵一見肖劍南端著食盤進來,心中就有了主意,他便想借著給犯人送餐之機,與肖劍南一同進去。隻要他這位主審官在牢房之內,秋明禮就算問再多的話,至多也算個“陪審”而已。此時,他已是拚著被尚書大人責怪,也不敢壞了青衣衛裡的規矩。
肖劍南這時騎虎難下,隻得跟著楊文淵走入牢房內。但他神情舉止過於慌張,立時便惹來了楊文淵的疑心。楊文淵上前一看這碗白粥便知蹊蹺。原來,那一碗白粥是楚王命王府裡的廚子淩晨趕做而成,所用的都是自江南貢來的上等精細白米。楚王府的廚子何等的手藝,將一碗白米粥熬得厚薄均勻、火候正好,整碗米粥看上去晶瑩亮潤,如白玉珍珠一般。這青衣衛裡的牢犯,自開衙三百年來,就沒人能吃到過這般上品的白粥。是以,那楊文淵一看之下,心中焉能不知其中隱情?
肖劍南初時隻當是幫著楚王送一碗白粥“慰勞”一下孫勳。直到楊文淵命他先喝一口之時,他才隱約猜到白粥中必暗藏毒藥。然此時後悔已晚,他看著孫勳淒慘的模樣,心道我若被逼受孫大人這份罪,還不如趕緊死了。他便喝了一口粥後,伸手還欲兜第二勺,豈料康門的“眠花丸”迅猛異常,一口粥下去,根本不會給你喝第二口的機會。肖劍南隻是一口白粥剛剛下肚,便右臂一軟,勺子落地,倒地即死。他死時一副神色安然的模樣,卻讓孫勳又羨又恨……
秋明禮眼見有人竟敢在青衣衛的詔獄裡下毒,情知必是受楚王指使。他當即麵露不悅,沉聲道:
“楊百戶,你既知這白粥裡有毒,因何還要讓他服下?!如今直落得個死無對證,這暗裡主使之人,卻如何去查?!”
楊文淵訕笑道:“尚書大人垂訓的是,此事下官著實是做得孟浪了……”他心中卻暗笑道,誰不知這幕後的真正主使之人,便是那楚王李祉啊?隻是此事若不是從孫勳的嘴裡說出,又有何用?再者,接近肖劍南的至多不過是楚王手下的一個小吏罷了,就算抓住肖劍南一頓酷刑,他又能招出什麼有用的口供?不過道理雖然如此,楊文淵卻無論如何也不敢當麵頂撞秋尚書。
此時,秋明禮眼見孫勳已經緘口不言,心知這樣耗下去也是無用,倒不如及早趕回徐府,再想想彆的辦法。他隻得歎息一聲,轉身退出了牢房。
楊文淵便吩咐手下,將那肖劍南的屍體先搬到停屍房放置。幾個衛卒走進牢房,見他們的佐領倒臥於地,已然氣絕,而神色卻安然如故。他們心中都不禁驚異莫名,見百戶大人不說,也不敢多問,個個還當是那肖佐領勞累過度、因公殉職……
見秋明禮拄著拐杖,行路頗為不便,楊文淵便一路緊緊攙扶著他,直到走至青衣衛大門外,這才堪堪不忍放手。一路上,楊文淵也問起了徐恪,隻說:“徐百戶兩日未曾到衛所上值,是否府中急事?”秋明禮自不願同他細述徐恪傷情,便淡淡地回了一句:“徐百戶身有微恙,正於家中休養”……
秋明禮再度風急火燎地趕回徐府。此時日頭已高,距離徐恪毒發之時,已然愈加迫近。秋明禮急急忙忙地步入榛苓居中,見了胡依依殷切的眼神,隻得頹然歎了一聲,說道:
“慚愧啊!胡姑娘,老夫跟那孫勳問了半日,還是一無所獲!”
胡依依也急問道:“孫勳的手中也沒有解藥?”
秋明禮道:“孫勳的毒藥是彆人給的,那人隻給了他毒藥,卻未曾給解藥。”
舒恨天怒道:“豈有此理,怎會有人隻給毒藥不給解藥的?萬一使毒之人不慎中毒,又該當如何!”
秋明禮道:“老哥哥啊!看孫勳那廝說話的樣子,不像是作偽,他或許……真的是沒有解藥。”
舒恨天道:“那給他毒藥的是哪個?咱們這就找他去!”
秋明禮搖頭道:“他不肯說……”
若說出了給他毒藥之人,再讓你們順藤摸瓜,豈不是連帶著就說出了背後主使之人麼?他孫勳怎能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這幾日,孫勳已然熬過了楊文淵加之於他身上的無數酷刑,為的就是守住他心中最後的秘密,又豈能為你秋明禮破例?
見秋明禮詔獄問詢無果,眾人便都無語。秋明禮見徐恪不在房中,便問道:“無病呢?”
“還在睡覺……咳!也虧他,都這個時候了,還睡得著!”舒恨天歎道。
“老夫去看看他……”秋明禮說道,說完他轉身便走……
“秋老先生!”胡依依卻叫住了秋明禮,她淒然說道:“就讓小無病,再睡一會兒吧……他是七日前的戌時中的毒,如今已然還剩不到五個時辰了。若到了毒發之時,毒質會由肝經入腦,他非但要渾身慘受痛楚,而且……而且會心智喪亂、癲狂而死……”
秋明禮不禁跌足長歎了一聲,道:“咳!……怎會如此!無病……無病才二十一歲!老夫再去想想辦法!”說罷,他便拄著拐杖,雖然走姿仍是一瘸一拐,卻是行步如飛一般地走出了院門。
秋明禮步出徐府門外,眼望來路,卻不禁一片茫然……
連當世神醫胡依依也已經束手無策,他一個俗世老儒,又能如何?
“再去找找魏王吧,或許他還有辦法……”秋明禮自言自語了一句,此時,除了去找魏王,他實在已想不出彆的法子。
雖然,他知道,就算是魏王李縝,麵對這種天下奇毒,李縝又能如何?
徐府榛苓居內,舒恨天滿臉愁容地問道:“老姐姐,我們就這樣眼巴巴地看著無病老弟毒發身亡嗎?”
胡依依歎了一口氣道:“小無病體內之毒已散入膏肓之中,如今,能夠救他的,除了他蜀中康門之外,全天下恐怕隻有兩人……”
舒恨天急道:“誰?”
胡依依道:“一個是你的三姐,冰冰。”
舒恨天不以為然道:“我這三姐姐可不比你老姐姐,誰不知道她秉性乖張、手段毒辣?!‘南海藥仙’佘冰冰之名,在江湖中可不怎麼樣。她此時就算人在這邊,也未必能聽我們的……那另一個人呢?”
胡依依道:“另一位,便是傳聞中的‘蜀山醫仙’水若風,若得水前輩在此,她老人家醫術通神,料想小無病這點毒,她必能手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