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剛一落座,便聽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徐恪一抬頭,不由得暗吸一口涼氣,隻見一位身材高大、膀闊腰圓的女子,如一座小山一般,已巍然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隻見她身高六尺五,腰圍四尺五,頭大臉大,手粗腿粗,渾身上下長滿了肥肉。她脖子上的贅肉仿佛已經要將她的半個下巴淹沒。臉上也因為肥肉太過擁擠,就連她一雙小眼,也已不能完全睜開……
“徐兄弟……這位就是舍妹,南宮無花!”南宮不語手指著他妹妹與徐恪微笑道。
“小花,這位公子就是哥哥時常與你說起的徐恪,徐無病!”南宮不語揮手讓自己的妹妹坐下,滿麵春風地笑道。
“無花見過徐公子!”南宮無花卻如一個男子一般,向徐恪雙手抱拳行禮道。她聲音中也頗有一股男子的豪邁氣概。
徐恪也急忙起身,抱拳回禮道:“姑娘切莫多禮!姑娘英姿颯爽、神采豪邁,無病今日得見,幸會,幸會!”
徐恪心中卻暗道,瞧你這個妹妹,少說也得兩百來斤吧?你南宮今日,不會當真要給我們做媒吧?!他心念及此,不由得有些後悔,萬萬沒有料到,千算萬算,沒算到他南宮家中竟是這麼一場“鴻門宴”……
南宮不語卻渾然不理會徐恪的心情。他兩麵揮手,兀自哈哈大笑道:“都坐下,都坐下!在自己家裡,切勿拘禮!來人,上酒!”
徐恪與南宮無花便各自麵對麵落座。南宮府裡的兩位丫鬟抬上了一大壇老酒。因為酒壇的分量甚為沉重,兩位丫鬟抬得異常吃力。那南宮無花見兩個丫頭行走費力,便又起身上前,從丫鬟手中接過酒壇,隻是單手往懷中一夾,便“騰騰騰”地走了回來。
南宮無花左手托著酒壇,右手拍開了泥封,便親自給她哥哥與徐恪倒酒。她膂力甚猛,手舉著一壇三十斤的老酒,卻渾然無事一般,將南宮不語與徐恪的大碗堪堪倒滿,竟然滴酒都沒有外溢。
“徐兄弟,愚兄找遍了東市,卻隻是訪到了一壇二十年陳的‘汾陽醉’,愚兄慚愧!就隻能讓你喝幾杯劣酒,未免怠慢了賢弟啊……”南宮不語舉起酒杯,朝徐恪歉然道。
“南宮兄哪裡的話!二十年陳的‘汾陽醉’,找遍長安城已然是少有!再者,小弟能與南宮兄共飲,便是一壇‘老刀燒’心中也是快意!”徐恪忙舉起酒杯,與南宮不語滿飲了一杯。
“徐公子……你彆光顧著飲酒,吃點菜……空肚子喝酒傷身呢……”徐恪剛放下酒杯,對麵的南宮無花就不住地為他夾菜,隻是眨眼間,徐恪身前已經堆滿了各種菜肴。南宮無花一邊忙著為徐恪添酒加菜,一邊咧開了嘴笑著說道:
“這個南瓜小棗燉豆腐,是我小火慢燉了半天才做成的,稍稍有點甜,應該符合你們南方人的口味……”
“這盤金絲銀藕雪蓮羹,也是一道南方菜,最能解酒……徐公子,你多吃點……”
“這是香茸蒸火腿,這是烤羊蹄、這是四味肉丸子、這一道叫‘金鯉迎春’……這些都是北方菜,徐公子,你也嘗嘗……”
徐恪隻好忙不迭地動筷,他見南宮無花還要給他夾菜,急忙擺手道:“南宮……姑娘,徐某自己來,自己來……”
“徐公子……叫我‘無花’就行了……”南宮無花輕聲道。她此時雖然放下了給徐恪夾菜的筷子,但一張肥大的圓臉卻微微露出了些粉紅之色,聲音非但變得“輕柔”了起來,整個人竟還“羞澀”地低下了頭去……
“哎!小花啊!你今天對徐公子也太好了吧……什麼‘小棗燉豆腐’‘金絲銀藕雪蓮羹’的……這些個好菜,我這做哥哥的,可都從來沒吃到過呢!你這麼偏心,我這個哥哥可要生氣嘍!”旁邊的南宮不語,見自家的妹子臉露羞赧之色,急忙打岔圓場……
“哎呀!哥……徐公子,不是客人麼!”南宮無花一跺腳,佯裝嗔怒道。她此時好似要故意做出一副小女子的嬌羞之態,但這一番“撒嬌”的神情在她一個近三百斤的身軀上展現出來,彆提有多變扭!旁邊的徐恪隻看得是心驚肉跳。他隻得低頭隻管吃菜,努力讓自己的視線,不去碰觸到南宮無花那一堆不斷抖動的肥肉……
“賢弟,莫急著吃菜,來來來,與愚兄再飲一杯!”南宮不語又與徐恪對飲了一杯,笑著說道:
“賢弟啊!不瞞你說,舍妹這一身廚藝,在這長安城中,可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嘍!賢弟要是有意,今後,多來愚兄府上,愚兄包你每次都能大飽口福呀,哈哈哈!”
“是是是……”
“好好好……”
徐恪隻得連連點頭,不時應聲。他此時隻盼著門外的銅壺能加快滴漏,時辰能夠快些過去,他好及時告辭,早點抽身。
說起來,他徐恪吃過的酒席也不可謂不多,有虛與委蛇的、有針鋒相對的、有滿座拘謹的、也有高談闊論、大放厥詞的,但都沒有今日這一場酒席,讓他吃得這般難受,這般如坐針氈……
偏生,今日這場酒席的兩位主人,還是如此地熱忱、如此地周到,又如此地真摯……這種真摯與熱忱,全無作偽。徐恪雖然一心隻想著早點抽身逃離,但還是不好意思遽然開口。於是,他隻得硬著頭皮,繼續陪吃、陪喝、陪笑……
世間無奈之事,莫過於如此。
人,往往寧可處在虛假的美好裡,也不願回到醜陋的真實中,世上之人,大概如此……
“徐公子,你怎麼不吃了?……是嫌棄無花做的不好麼?哪裡不好,公子隻管說,無花下次一定改……”南宮無花一臉真摯地問道。
“姑娘,你的菜,真的……真的已經很好吃了!”徐恪用力的擠出幾絲微笑,回答道。
“那……徐公子!你可一定要多來哦,無花還有好多手藝,你還沒好好嘗嘗呢!下一回,無花再給你做珍珠銀耳羹、拔絲山藥、荷葉粉蒸肉、香花四喜鹵豬蹄……都是你們南方的名菜!”南宮無花仍然是“故作嬌羞”地說道。她這一番“嬌羞”之態中,依然帶著滿臉的誠懇。
徐恪直聽得心裡頭想哭……
好不容易熬到了戌時,徐恪終於可以起身告辭,南宮不語卻還要挽留,徐恪隻得不住地言道:
“南宮兄,來日方長、來日方才,一會兒可就要宵禁了,兄弟今日不勝酒力,這頭已暈、腳已浮……真的是要回去了!”
南宮不語隻好起身送徐恪出門,見徐恪轉身步出屋外,南宮無花心中不舍,還待親自相送,卻被她哥哥擺手攔住。
兩人走到了南宮府門之外,徐恪定要讓南宮止步,南宮不語卻堅決要送。徐恪無奈之下,隻得牽著自己的馬,任由南宮不語隨著自己,一直走到了永興坊大門之外。一路上,南宮不語也不待徐恪相問,便顧自絮絮說道:
“賢弟!我知你心中疑問,為何我兄妹二人,一瘦一胖,有恁大的差異。咳!隻怪我爹娘過世的早,我和無花又相差了十二歲,是以我對她稍稍寵溺了一些……我父母離世之時,無花尚且年幼,當年我公務繁忙,無暇陪她。她心中苦悶,便一味地吃喝,不想,到如今,竟吃的這般……咳!委實是胖了一些啊!”
徐恪便勸道:“南宮兄,令妹體格健朗,隻要她心中開懷,一生喜樂,胖一些又何妨?”
南宮不語喜道:“這麼說,賢弟不嫌棄女子肥胖麼?我大乾素來不以女子肥腴為醜,據聞宮裡的楊貴妃亦是體態豐腴之人。賢弟,我這位妹子,除了身材略微胖了一些之外,她賢良淑德、樣樣皆能,一身廚藝,更是了得呀!賢弟若能得她為內助,來日必能……”
徐恪此時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巴掌,他急忙連連擺手道:“南宮兄!今日天色已晚,我這頭暈得厲害,眼下可真得回去啦!南宮兄留步,留步啊!”
徐恪立時上了馬,也顧不得回頭,兩腿一夾馬肚,便朝著醴泉坊的方向,如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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