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騎馬趕到長安城北的醴泉坊,已是卯初時分。冬日的暖陽照在頭頂,整個長安城都已漸漸喧囂沸騰了起來。徐恪牽著馬進了自家的府邸,連董來福上前問候也不去理會。他將馬鞭一扔,隻想快點回自己的“鴻鵠居”中,他要好好睡上一覺。直到此時,他才想起,自己為了儘快找到十七公主的下落,幾乎七天七夜,都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徐恪走過前院,過了前廳,走入了自家寬敞的後園之中。過了後園便是一處中廳,再走過中廳,往左便是自己的鴻鵠居,中間最裡的院落是榛苓居,右側就是舒恨天的玲瓏居。
“徐公子!”徐恪正要急急穿過後園,卻徒聞一聲女子的呼聲傳來。
徐恪不由得停住腳步,張開睡意正濃的雙眼,卻見一個婀娜飽滿的少女,正盈盈佇立於自己的身前。
“你是……?”他見眼前的女孩甚是眼熟,但此時渾身困乏,一心想著入睡,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她究竟是誰?
“徐公子……民女姚子貝,見過公子!”那位女孩自然便是自淮揚道許昌府哺人莊而來的姚子貝了。她六百裡風霜跋涉,曆經千辛萬苦,等的就是跟他徐哥哥的相見。她卻無論如何也未料到,眼前的徐哥哥,竟然已經想不起她到底是誰了……
“哦……我想起來了!是子貝妹妹啊!你不是在哺人莊裡麼?怎地來長安啦?”徐恪興奮地言道。他終於壓製住了心頭如潮湧動的睡意,這才想起,她不是幾個月前,自己從人市中救出來的那個丫頭麼?
“民女趕到長安,就是想……想見一見公子。徐公子當日救命大恩,民女無以為報!民女隻是想……隻想為公子做些事,好報答……報答公子的大恩……”說著說著,姚子貝眼中已然盈滿了淚水,雙肩抖動,竟然抽泣了起來。
對於姚子貝而言,這一路上,有太多的經曆、太多的辛酸、太多的苦痛,都足以讓她委屈地想哭。但是,她心中,最感痛心的,還是二月初十,在吳宅中的那一晚……
“小無病!瞧瞧你!怎地一見麵就把我們家子貝給弄哭了!”從聞雨亭中快步走出來的胡依依,抱住了姚子貝顫抖的雙肩,一邊給她擦去眼角的淚水,一邊朝徐恪嗔怪道。
胡依依本與姚子貝坐在後園的聞雨亭中,正吃著早膳,聊著家常。這幾日經胡依依的精心診治,姚子貝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在胡依依朝夕陪伴之下,姚子貝的心情也總算變得開朗了起來。
徐恪剛一進府,隻是吩咐了董來福兩句話,姚子貝便已經聽出了是她徐哥哥的聲音。她頓時就變得雙頰通紅,一顆心“噗通”“噗通”地,如小鹿一般亂衝亂撞。見徐恪大步走進後園內,姚子貝忙鼓起勇氣上前相認。
胡依依本來坐在亭子裡,不忍打攪姚子貝與情郎相見。她笑眯眯地坐著,正打算著看一幕感人的場景,卻怎料徐恪竟連姚子貝的名字都早已忘卻。見徐恪“薄幸”如此,她不禁心裡頭沒來由地就對他動了氣。此刻,胡依依走到了徐恪的跟前,右手用力地擰了一下徐恪的耳朵,嗔道:
“都是你做的好事!你把人家救了出來,放在了哺人莊裡,說好了去接人家的,怎能轉身就忘!害得人家子貝妹妹千裡迢迢地過來尋你。你可知道,子貝妹妹為了見你一麵,她吃了多少苦頭!你竟連人家是誰都給忘了!你這小沒良心的,看姐姐不把你耳朵給撕碎嘍……”
被眼前這兩位女子一哭一鬨,徐恪睡意頓消。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確是答應過姚子貝,稍後便去接她回長安。不想之後事情一急,便將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如今見姚子貝竟自己長途跋涉,不惜千裡趕來長安投奔於他。當下,他心中又愧又悔,急忙歉然道:
“子貝妹妹,都是我這做哥哥的不對!哥哥不該棄你不顧,隻管自己回了長安,都這麼長時間了,也沒想著過來接你。我這做哥哥的……委實是太不像話了!害你這一路,顛簸受苦……妹妹要是覺得委屈,就過來打我兩下,求妹妹千萬彆哭了……好妹妹,你再哭的話,胡姐姐可饒不了我了!”他心中,隻道姚子貝委屈痛哭全是因一路顛簸辛苦而起。
見了徐恪被胡依依欺負得這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姚子貝又忍不住破涕為笑道:
“徐哥哥!小貝今日能見著你,心裡比什麼都開心!哥哥對小貝的救命大恩,小貝謝你還不及,怎能怪你呢?”
“對嘍……好妹妹,誰讓你一開始叫什麼‘徐公子’,害得我這腦子一糊塗,就什麼都想不起來啦!咱們在許昌不就說好了麼,今後我二人就兄妹相稱。妹妹如今到了這裡,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樣,隻管放心住下就是!哥哥我以後……定會護你周全!”徐恪見姚子貝終於露出了笑容,心下一鬆,也跟著笑道。
“嗯!是小貝見外了,我原本就該叫一聲‘徐哥哥’才是!……不如小貝再叫一聲吧!徐哥哥救命大恩,請受小貝一拜!”言罷,姚子貝又朝徐恪盈盈拜倒。此刻,她臉上已掛滿了幸福甜美的微笑,雖然剛剛哭泣過後的淚痕猶在。
徐恪急忙將姚子貝扶住,柔聲道:“好了好了,咱兄妹兩個,都是苦命之人,自小就失了父母……從今往後,咱們就該相互照應,可再也彆這麼見外了……”
胡依依這時才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她見徐恪匆匆而來,滿臉疲憊之態,這才想起徐恪外出公乾,至今日方才回來,估計一直沒好好休息,忙關切問道:
“小無病,你在外頭忙了七日,一直未曾好生歇息吧?快來快來,我們一起來吃早膳!”
徐恪此時睡意已消,也不好意思說自己七日未曾好睡。當下,隻得隨同二位姑娘,一起到聞雨亭中落座。董來福又著人送上來幾樣精美早點。徐恪肚中也委實有些餓了,於是拿起這些點心就狼吞虎咽了起來。直把旁邊的胡依依看得嗬嗬嬌笑,姚子貝卻是微微蹙眉,暗自心疼。
徐恪吃罷早膳,捧著肚子打了一個飽嗝。聽胡依依問起舒恨天,他便匆匆說了一句:“書仙老哥一會兒就回來了,此刻,我得去睡了……我是真要去睡啦!”
吃飽之後,剛剛離去的一陣濃濃睡意,此時又排山倒海而來。徐恪隻覺眼皮子打架,他再也不想多話,便徑自離了聞雨亭,回到了自己的臥室,跳上大床,倒頭便呼呼大睡……
“徐哥哥,好像累壞了……”姚子貝道。
“沒事!他這身子骨,隻需好好睡一覺,就全好啦!”胡依依笑道。
……
幾乎與此同時,那位南安平司千戶裴才保親自帶隊,正悄悄潛伏於秋葉草堂門外。一俟秋明禮出門之後,這夥人便突然闖進門去,不由分說,就將趙昱綁了,又用灰布罩了她的頭,把她給強行擄上了門外的馬車……
一個時辰之後,趙昱已經被帶到了南安平司的一間審訊密室中。裴才保拿去了趙昱頭上的灰布罩子,笑嘻嘻地說道:“姚姑娘,裴某多有得罪啊!今日把你給帶到了這裡來。不過……裴某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為之啊,還望姚姑娘莫怪!”
“姚姑娘?什麼姚姑娘!你們這些人好沒道理!沒來由地把我抓到這裡來做什麼!我可是戶部尚書秋大人的貼身……貼身丫鬟!趕緊把我放了!”趙昱大聲斥道。她見自己雙手被捆,無端被人抓到了這一間昏暗的密室之中,周圍又站著六七個凶神惡煞一般的衛卒,心中不由得又驚又怒。
裴才保道:“你不就是姚子貝姚姑娘麼?到了裴某的手裡,你可彆裝了,裝得再象也是無濟於事!至於你說的戶部尚書秋大人,裴某要問的,恰正是你和那秋大人的事!”
趙昱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姓趙名昱,你說的什麼姚子貝我從沒聽到過。我隻不過是秋大人草堂中的一個丫頭,秋大人的事,你問我做什麼!”
裴才保盯住趙昱的臉看了半晌,他心中暗自思忖,難道我抓錯了人?此女真的不是姚子貝,而是名為趙昱的一個丫頭,不可能!秋府中怎會有這麼漂亮一個丫鬟?!
那裴才保見趙昱模樣俏麗、容顏昳美,便一門心思認定她必是秋明禮暗藏的“女死囚”無疑。此時,他見這“女死囚”已落到了自己的手中,竟這般“狡詐”,還敢在自己麵前假裝他人,立時變了臉色,勃然大怒道:
“大膽姚子貝!落到了裴某的手中,還敢與我耍嘴皮子!快將你與秋明禮做過的那些‘苟且之事’,與我如實招來!”
“你血口噴人!秋大人堂堂正正一個朝廷大官!我隻是給他洗衣做飯、灑掃庭院的一個丫頭。我與他清清白白,哪裡做過什麼‘苟且之事’!”趙昱怒斥道。她聞聽裴才保如此汙蔑秋先生,不禁氣得臉色煞白,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對方說的“姚子貝”,便大聲為秋明禮辯白。
裴才保在青衣衛當差二十餘年,審理過的案子無數,對於犯人先硬後軟的整一個過程,自然比誰都清楚。他既已認定眼前的美貌丫鬟定是姚子貝無疑,當然要不惜一切弄到自己想要的口供。此時,裴才保見那“姚子貝”兀自嘴硬,便向手下揮了揮手,淡淡地說了幾個字:
“給她用刑!”
“裴大人,是給她用‘青字五爪’麼?”有一個衛卒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
裴才保看著那衛卒一臉淫褻的表情,再看看“姚子貝”玲瓏窈窕的身段,突然“啪”地一巴掌打在衛卒的臉上,直把那衛卒打得嘴角淌血,臉頰紅腫。裴才保朝那衛卒罵道:“下賤東西,想女人想瘋了不是!成天就想著扒人褲子!趕緊地……拿一套夾棍過來!”
那一個衛卒捂著自己的臉頰,諾諾連聲的下去了。他直歎自己倒黴,卻哪知道裴才保這一刻,嘴裡已暗暗吞下了一大口口水。裴才保眼見趙昱如此美貌,心裡頭也已暗罵了秋明禮無數遍:“秋明禮你這老匹夫,竟暗藏了這麼如花似玉的一個女子,要說你沒跟她行苟且之事,有誰能信!無怪乎你要冒險從法場上救下這一個死囚!”
“你們……你們要乾什麼!”趙昱眼見兩個衛卒取來一套夾棍,已然夾住了自己兩邊的小腿,不由得花容失色,驚叫道。
裴才保笑吟吟說道:“姑娘啊!隻要你如實招認,你與秋明禮已有男女之實,秋明禮冒險救你,就是為了將你納為他府中的姬妾。裴某這就將你放回家去,保證不動你分毫!如若不然,裴某這裡的夾棍……滋味可不好受啊!”
“秋大人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豈容你們這些小人汙蔑……”趙昱仍然怒斥道。
裴才保不願再與她廢話,便朝趙昱兩邊的衛卒揮了揮手。衛卒會意,稍稍用力一板,那夾棍就緊緊夾住了趙昱的兩腿,直夾得趙昱長聲慘呼,痛得死去活來……
裴才保又揮手讓衛卒鬆開了夾棍,又問道:
“姚姑娘,你招還是不招?”
“你讓我招什麼?”趙昱緩緩抬起頭,雙眼死死地叮住了裴才保,恨聲道。
“自然是把你和秋明禮之間,做過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都給招出來呀!”裴才保笑道。
“我與秋先生什麼事都沒做過,你們這些狗賊,秋大人若知道這些……一定……一定會把你們給……給碎屍萬段……”趙昱用力地喊道,到最後,她說話已是有氣無力。
“哦吆!裴某好害怕呀!不過,等你的秋大人來救你之前,裴某這裡可還有幾十樣刑具在等著你呢!姑娘果真不肯招嗎?”
見“姚子貝”仍舊低頭無語,裴才保再次揮手,衛卒上前,兩邊用力,再次將夾棍壓緊,這一次的力道,已明顯超過了上一次。
那兩根夾棍,越夾越緊,已然夾破趙昱粉嫩無暇的皮膚,創口處鮮血汩汩而流。趙昱直痛得仰天大叫,她渾身顫栗、不斷搖頭,一張臉已經脹成了紫紅,滿頭的長發都痛得好似根根豎起。
兩個衛卒繼續用力,夾棍越來越緊,越夾越緊,眼看著再夾片刻,連趙昱的腿骨都要抵受不住,儘被夾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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