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哥哥,算了……你快讓他們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他們!”姚子貝在旁邊看著潘豔群一副花容失色、梨花帶雨的慘狀,於心不忍,忙對徐恪說道。
“徐大人!求求你,放過內人吧!拙荊她不懂事,冒犯了令妹,這件事都是登魁一人的過錯,要殺要剮你就全衝我來吧,彆去傷她了……”吳登魁見那烙鐵隻需再往前兩寸,他妻子立時臉容儘毀,他忙匍匐於地,連續磕頭求懇道。
“哼哼!算你還有點良心!”徐恪揮了揮手,叫停了衛卒。此時那潘豔群渾身兀自戰栗不已,一張臉上滿是涕淚,一頭烏黑的長發已被焚去大半。她一生從未受過如此羞辱驚嚇,此刻見衛卒終於退了下去,忍不住抱住吳登魁的肩膀,痛哭失聲……
其實,徐恪早已用眼神暗中示意,隻是讓衛卒對那位吳夫人略施薄懲而已,他壓根也沒想過真的去燙花她一張粉臉。他故意叫衛卒夾著烙鐵在潘豔群耳後晃來晃去,用意自是驚嚇,好讓她記住教訓,今後不再如此刁蠻歹毒……
“大膽吳登魁!你從風月掮客手中救出吾妹,我本當好生謝你,怎奈你用意不純,無故將吾妹強留於外宅,又不能約束家中悍妻,致令其逞凶施暴!本官今日也要罰你!來呀,將他重責五十大板,以儆效尤!”徐恪再次一拍驚堂木,怒斥道。事實上,徐恪尚不知道吳登魁在二月初十那一晚所行之事,如若被他知道,隻怕這吳登魁今天非得被徐恪給打成一個殘廢不可!
衛卒得了令,立時上前將吳登魁摁倒在地,操起木棍就要往他臀股之間打去。潘豔群見狀,顧不得自己長發已大片被焚,急忙趴在了自己夫君的背上,大聲哭喊道:“徐大人,青天大老爺!千錯萬錯,都是賤妾的錯!求您不要責打吳郎!賤妾願一人領罰!姚小姐……姚小姐!求求你,讓你哥哥停手,要打就打我吧!”
姚子貝麵朝徐恪輕聲道:“徐哥哥……你還是讓他們走吧,我見了這些人,心中……好生難受!”
徐恪本以為今日幫他妹子出頭,對她那些仇人又是烙鐵又是棍仗,他妹妹應該高興才對。此時卻見姚子貝臉色煞白、胸中喘氣,渾身似極其不適,心中也覺奇怪。他見懲治到現在,這幫人又哭又跪,應該也已差不多了,當下揮了揮手,叫停了衛卒,便帶了姚子貝離開了訊案室。
“讓他們個個供狀畫押,然後就放了吧!”徐恪朝丁春秋吩咐了一句,便走出了門外。
舒恨天跟在徐恪與姚子貝的身後,他盯著徐恪傲然跨步的身影,心中卻暗自歎道:“這青衣衛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好端端的一個質樸少年,怎地才進了青衣衛不到三月,變化竟如此之巨?”
……
三人回到公事房,徐恪見姚子貝仍然臉色蒼白、嘴唇微顫、一語不發,以為她身體不適,便叫舒恨天先帶著她回府,隻道自己處理完了公務,即便下值回家。
舒恨天領著姚子貝前腳剛走,後腳就進來了巡查千戶楊文淵。
楊文淵隻說是沈都督有請,彆的話什麼也沒多說。徐恪眼見已是申時,堪堪已將下值,心中有些奇怪,不知都督此際找他所為何事。但也隻能跟著楊文淵,來到了沈環的簽押房中。
“徐兄弟來啦!快請快請!”沈環見了徐恪,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爽朗,一度既往地親切隨和。
“不知都督宣我何事?”徐恪拱手揖禮道。
“誒……不忙!先坐,看茶!”沈環見徐恪落座,便朝楊文淵點頭示意,楊文淵忙將一本事先已寫好的奏折遞到徐恪的眼前。
徐恪打開封頁,徐徐展開,看了片刻,不覺臉露憂色,朝沈環問道:“沈都督,你這是……?”
沈環道:“徐兄弟,你隻需在末尾署名,這封奏折,便算你我聯名具折。”
楊文淵忙道:“徐百戶,能跟沈都督聯名上奏,那可是都督給了你天大的麵子啦!兄弟我想都想不來呢!”
徐恪卻道:“沈都督在奏折中謬讚我不畏強險,力戰惡虎,為救公主千金之軀,不惜以命相搏……無病著實愧不敢當!不過,都督說南宮千戶行事敷衍、施救怠慢,畏懼煩難,隻知推搪,臨公主半裡之地卻屯邅不前,畏巨怪之在側竟一走了之……如此陳述,無病委實不敢苟同啊!”
沈環臉色一冷,道:“怎麼,本督說的不對嗎?那一晚,你們明明已尋到了公主藏身之地,南宮不語卻再三推脫,硬要帶著大隊人馬趕去雙土集投宿。這還不是‘行事敷衍、施救怠慢’麼?……若不是你徐兄弟堅持上山,靈鈺公主說不定早已葬身虎口了!本督可都是據實而論是,並無半句虛言啊……”
徐恪忙道:“沈都督!話雖如此,然無病那一晚能尋到公主,亦全憑運氣。當時已是半夜子時,兄弟們人困馬乏,南宮千戶帶領大隊人馬趕去投宿,也並無不可呀!”
楊文淵笑道:“徐兄弟啊!你已仔細看過了,咱們都督的這封奏折裡麵,大部分好話可都是為你說的!至於講到南宮千戶的那幾句,徐兄弟你雖然言之有理,但沈都督講的也都是實情啊……徐兄弟,你可是個明白人,沈都督這一封奏折遞上去,對你徐兄弟而言,隻有百利而無一害呀!”
沈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裝作漫不經心地言道:“徐兄弟,想不想……你這百戶的職位,更進一步啊?”
楊文淵聞聽,立時露出欣喜的神情,連忙諂笑道:“徐百戶,你如今已然是首席百戶的職位,又是天子欽點的身份,如若再往前一步,那就是一位千戶啦!我大乾天下自太祖爺以來,可從未聽聞有誰能三十歲不到,便榮登千戶一職的呢!”
徐恪眼見得這兩人一唱一和,心中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不快。他們的用意自然已十分明了。如若他協助沈環扳倒了南宮不語,那麼無論是哪個千戶補到南宮的位置上,必然有一位千戶的位置出空。依照如今徐恪北安平司首席百戶的身份,那麼能夠接任那出空千戶的,當然也是非徐恪莫屬了。
徐恪正襟危坐、拱手作揖,正色道:“沈都督!卑職承蒙皇上看重,忝居百戶一職。卑職年少輕狂、行事孟浪,幸得都督與南宮千戶器重,這三個月來,方得不出差池、坐享其成,又豈敢再有非分之想!南宮千戶為人正直,行事公道,乃是卑職敬重之人!都督的這份奏折,卑職萬萬不敢署名!他日,若皇上詢問此事,卑職亦當如實奏對,依理具陳!”
徐恪這一番對答的意思,已然十分明確,非但不會跟你沈環聯名上折,而且,你若上折,他還會為了南宮不語去跟皇帝求情。
沈環聞聽之後,麵色當即陰冷了下來。不過,他雖是一臉不快之色,但也沒有立時發作。他又喝了一口茶,默然片刻,便道:
“徐兄弟啊!本督不瞞你說,此前你救護欽差有功,皇上本已決定升你為巡查千戶,要不是他南宮不語在禦前密奏你擅自殺死欽犯孫勳,你此刻,早就坐在文淵的位置上了……”說罷,沈環還不忘朝楊文淵看了一眼。他這句話倒也是實情,隻不過,當日禦前奏陳徐恪刺死孫勳的,可不是南宮不語,恰正是他沈環罷了。
旁邊的楊文淵聞聽此語,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暗道好險啊!要不是這徐恪挾私報複孫勳,恐怕自己還輪不到巡查千戶的位置上。
徐恪卻依然拱手道:“沈都督,有道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徐某果真升不了官,亦隻能是命數使然,卻也怪不得彆人。若都督沒什麼彆的吩咐,徐某便告辭了!”說罷,徐恪起身便欲離開……
沈環卻再次擺手讓徐恪坐下,此時他已換作了一副如同初時一般的親切麵容,連聲道:“徐兄弟稍坐!本督還有一言,聽完你自可離去……”
徐恪隻得又複落座,卻見沈環朝楊文淵揮手道:“文淵,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楊文淵忙起身匆匆步出了房門之外,順手又將房門關上。
徐恪便問道:“不知都督還有何吩咐?”
這時,隻見沈環坐在太師椅上,神情悠然地端起茶碗,和顏說道:“徐兄弟,沈某要同你講一個故事。”
沈環喝了一大口清茶,一張紅臉上,微笑已如春風吹拂一般。他從容自若地與徐恪緩緩說道了起來:
“二月初一,午門外法場問斬孫勳滿門。那太子謀逆一案的重要人犯,左武衛大將軍李君羨也隨同處斬。不料,監斬之人在查看李君羨的屍身之時,卻發現了一個秘密……”
徐恪聽得心頭微微一動,他佯裝鎮定,聽沈環繼續講道:
“這李君羨頭顱中的一顆右眼珠子卻滾落了出來,撿起眼珠子一捏,裡麵儘是些牆粉、木屑之物,一看既知,那一顆眼珠子乃是被人易容喬裝而成。徐兄弟,你我皆知,李君羨雖然在天牢裡被關了一月,受儘了孫勳的酷刑,可並沒有受過剜目之刑,他一對招子應當完好,又何須彆人給他易容呢?徐兄弟,你倒說說看,為何這‘李君羨’的屍首中卻少了一顆右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