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八、酉時、大海之東、龜丞相背上】
徐恪坐在巨龜的背上,看著無儘的海水從身邊飛速地掠過,夕陽已漸漸要沉入海麵。他回思著自己這一趟殺蛇之旅,雖已過了將近一月,然總覺著恍若一瞬。不知怎麼的,他的腦海裡總要浮現出吉田良子溫柔而略帶哀怨的眼神。良子雖然長得與胡依依一模一樣,然而她的聲音、語氣、性情還是與胡依依明顯不同。尤其是良子那一雙純淨而明亮的雙眼,眼神中總仿佛帶有一絲憂鬱。如今,自己離開了桑國,行將穿越虛空之門回到神王閣,此生,怕是再也見不到良子那憂鬱而溫柔的眼神了……
“咳!良子……胡姐姐……”徐恪麵朝大海,忍不住在心底裡又發出一聲浩歎。他在想著自己回到長安之後,若是見到了胡依依,實不知又該如何去麵對那一位長得與良子一模一樣的“胡姐姐”了。
“大哥,你又在想哪一個姑娘啦?”朱無能見徐恪此時麵露憂傷惋惜之情,便猜測他定是在想念桑國的哪一位女子。
朱無能又躺倒在了龜丞相一張寬有百丈的龜背上,一邊撫摸著自己肥胖的肚皮,一邊隨口說道:“大哥,你也彆發愁了!大不了,以後把什麼‘稻田姬’啊‘吉田良子’啊還有那個什麼‘篝摩姬’呀,統統接到長安去算啦!聽說你在長安城裡有一座大宅,多住幾個人又算得了啥?大哥要是不方便,俺老朱來替你辦!”
徐恪立時擺手歎道:“咳!二弟呀,今後再也休提此事!先前我可都是為了救人,那也是情非得已,情非得已罷了……如今,等我回到虛空之門後,她們都會將我忘記,都會忘記啊!”
朱無能躺在龜背上,撇了撇嘴,心中不以為然。他暗自心道,大哥啊,說什麼“情非得已”又說什麼“都會忘記”……你若真的情非得已,就不會這麼念念不忘!你若真想讓她們都記得你,不就是跟賀茂一句話的事?還有那賀茂也著實可笑,小小一個留住記憶的法術,怎麼可能隻允許一人使用?!既然能用在一個人的身上,怎麼就不能再有第二個,第三個?
徐恪心中又生出了一股感傷,朱無能卻對之完全不以為然。二人就這樣在龜背上一坐一趟,一時都相對無言,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那巨龜奮力劃動四足,他如山一般的龜背行得直如離弦之箭一般,當真是風馳電摯!海風一陣緊似一陣,直吹得兩人衣衫獵獵作響,長發亦如飛蓬一般,在風中亂舞……
“二弟呀……”徐恪扯開話題,又向著朱無能問道:“你說東海龍宮法器被偷,已長達一年。那老龍王既已知道偷竊金泓盂者,就是瀅洲的八岐大蛇。他為何自己不帶著一幫蝦兵蟹將,徑直去島上殺了大蛇,取回法器呢?難道說,以龍王爺的能耐,尚且鬥不過一條八頭蛇?”
“咳!大哥,那倒不是,八頭蛇再厲害,也不是老龍王的對手!”朱無能又坐起身,回道:“敖廣自己不肯去,定要讓我出手,其原因無外乎兩點。一來,他還是怕弄出太大的動靜,到時候,萬一被天庭知道,玉帝又要責罰!他讓我和你這兩個凡人去上島打怪,無論打得再怎麼驚天動地,天庭也是不會過問的……”
“哼!為了刻意隱瞞,竟膽小如斯!這東海龍王當的,也實在是憋屈啊!……說到底,龍王還是怕擔責任麼?他若自己早點出手,我大乾又何至於旱成這樣?!也不會有恁多災民活活餓死了!”徐恪冷哼了一聲,不無責怪道。
他忽然想起自己南下追趕欽差行轅的途中,所見到的“屠人莊”以及“許昌人市”上之種種人間慘狀。不想,人間的一場大旱,千裡沃野顆粒無收,百萬災民餓殍遍野,災區內到處都有“易子而食”“買人肉而食”等等慘象,各地的“人市”中又出現了多少個象姚子貝這樣的淒慘女子?這一幕幕的悲慘景象,僅僅是因為東海龍王“怕擔責任”而已……
朱無能道:“大哥,這也不能全怪我老丈人啊!你們大乾的皇帝,整日就知道躲在深宮裡享福,根本不管民間的疾苦。他若真的關心旱情,早點放糧賑災、救濟災民,也不會餓死這麼多人了!”
徐恪搖了搖頭,又問道:“那麼,這第二呢?”
朱無能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聽徐恪說了這麼多“餓”字,自己也好似覺到腹中一陣饑餓感傳來。他便又掏出懷裡的景行壺,揚起脖子喝下了一大口蛇靈,砸了咂嘴,大聲叫好之後,方才言道:
“這第二麼,自然是老龍王心中也有不忍了。自古道,龍蛇本是一家,那條八頭蛇畢竟也是修煉了多年,成妖不易。敖廣若親自出動,到時麵對那條大蛇,恐怕也是下不去手啊!”
……
過了一會兒,徐恪又問道:“二弟,你說要讓龍王降雨,還需等到李道長做法傳訊。那麼,等我們交還了金泓盂之後,該怎麼通知李道長來做法呢?”
朱無能道:“大哥啊,先前我與那老龍王講好,他為我打一件趁手的兵刃,我為他奪回金泓盂。如今,金泓盂我已幫他取回,接下去,他何日去施法降雨,我可管不著嘍!”
徐恪一聽,頓時急道:“不行啊,二弟!有道是,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眼下,龍王手中有了降雨的法器,二弟還需幫忙到底,再去知會李道長一聲才是!”
朱無能撇了撇嘴,道:“李淳風那老道,我與他又不熟,要我去求他做法……不行不行!我可沒空!大哥要是方便,不如你去一趟吧!”
徐恪正待出言相勸,驀地見身旁的龜背上,無端地現出了九個大小不同的圓圈。那九個圓圈仿佛是在龜背之上,又仿佛是在虛空之中。那圓圈還隨著海風的吹拂一陣一陣漾動,好似一團一團的水紋……徐恪立時想起,這是虛空童子在召喚自己回去。他畢竟是穿越時空而來,眼見虛空之門已開,無論如何,他也得回到自己原本的時空之中。
“二弟……”到了臨彆之時,徐恪又有些不舍。一時間,他胸中似有千言萬語,但有不知該從何說起。他與二弟原本已一彆半年,元月初八在太湖岸邊,亦隻是匆匆一晤。這一趟殺蛇之旅,他與二弟齊心協力,二人飲酒打怪,來去如風,好不暢爽!不想,相逢一月,恍如一瞬,此刻,兩人又到了離彆之時。
“大哥,你去吧!”朱無能見了那一團如水紋蕩漾一般的“虛空之門”,也已知徐恪即將要回到他的未來之中,便向徐恪揮手言道。
徐恪將懷中的金泓盂和背上的雙股劍儘皆交給了朱無能,叮囑他回到龍宮之後,交還東海龍王金泓盂與雙股劍。至於那把天雲劍,他本想帶在身邊,但聽得朱無能言道,自虛空之門而回者,原本身上何物,便應是何物,不能有多,亦不會少。他便將天雲劍也一並交給了朱無能。
“二弟,大哥就要回到虛空樓了。切盼你能看在大哥的情麵上,儘快找到李觀主,讓他做法傳訊,讓龍王早日降雨!”
徐恪抬腳欲跨入虛空之門前,兀自不放心,又扭頭一再叮囑道。
“大哥,我答應你!回到龍宮之後,我立馬就動身前往長安,找到那個李老道!一旦我找到他,就讓他儘快做法傳訊,幫助龍王降雨,好不好?大哥,你就放心去吧……”朱無能甕聲回道。
“二弟,你來長安時,千萬記得帶上天雲劍,那可是人家蜀山之物,我需得還給怡塵姐姐……”徐恪又一次叮囑道。
“我知道啦,忘不了!”朱無能有些不耐煩道。
“還有一事,二弟呀,那一把雙股劍,愚兄看著甚是歡喜,你若有法子能讓龍王……”眼看著虛空之門的九條光圈在那裡閃閃爍爍,行將消失,徐恪竟又想起了那把雙股劍,他撓著自己的前額,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行啦!我會把雙股劍拿到長安的,大哥,你快走吧!”朱無能話剛說完,便用手一推,徐恪身子失控,往前一個趔趄,便跨入了那九個閃爍的光圈之中。隨著徐恪身影的消失,那虛空之門也跟著消逝不見。
此時一個如山一般的龜背上,便隻剩下了朱無能一人。他摸著自己滾圓的肚皮,望著虛空的空中,回想前事,神情也不禁有些嗒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