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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我心悠悠(1 / 2)

徐恪在浮雲樓中見到了一位和自己六歲時一模一樣的小孩,居然要與他玩一場遊戲,心中頓覺有趣,隨即欣然應允。

小孩道:“大哥哥,我們來玩一場‘官兵抓小偷’的遊戲吧!”

徐恪立時想起,那是他小時候最想玩的一種遊戲。隻不過,那個時候,他家境貧窮,整座村莊的人都瞧不起他們一家,他身邊也一直沒什麼玩伴。在他小時候的記憶中,父親的性格老實木訥,一向不喜多言,幾乎沒有陪他說過幾句話。母親性情善良,卻是個急性子,家裡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靠母親裡外操勞,忙碌不休。她身體一向不好,在長期的勞累與焦慮之下,性情難免變得暴躁易怒,平常莫說是陪他玩遊戲,隻要對他不加打罵就已是萬幸。是以,自己整個年幼之時,幾乎沒人陪他玩過一場遊戲……

徐恪笑問道:“這個遊戲,該怎麼玩啊?”

小孩稚嫩的聲音道:“這個遊戲可好玩啦!大哥哥,你來當官兵,我來當小偷,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大哥哥呆在這裡數數,等數到‘十’的時候,就可以來找我啦!”

“好!那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先去躲起來吧!”

“嗯!那我去躲起來啦,大哥哥,你麵朝那邊,可不許偷看哦!”

小孩剛說完話,就喜滋滋地找一個地方躲藏去了。徐恪走到欄杆邊站立,他麵朝著高樓外起伏不定的雲海,緩緩數道:

“一、二、三……十!”

“小弟弟,我可要來抓你嘍!”

“小弟弟,你躲好了嗎?”

“小弟弟,我好像……看到你了!”

……

那小孩雖然隻有六歲,卻非常聰明,無論徐恪怎樣引誘他出聲,小孩兀自一語不發。

徐恪轉身,開始四處尋找那位小孩。

木樓中長寬不過五丈見方,徐恪眼光一掃,便見那位黃袍老者的膝蓋下方,衣擺高高地鼓起。他心知那位小孩定然是藏在了黃袍老者的木凳之下,不過,既然是遊戲,自然不能這麼快去“拆穿”對方。

徐恪佯裝不知小孩的去向,故意大聲道:

“小弟弟,你在哪兒?”

“你藏得太好了吧!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呢!”

“呔!大膽小偷,你到底藏在哪裡?看我這堂堂五品的百戶,不把你給揪了出來!”

徐恪驀地瞧見那黃袍老者的身下,袍袖微微一動,他好似聽到了那位小孩忍不住“嘻嘻”一笑……

此時,那位黃袍老者也看著自己,臉上亦忍不住微微一笑。

徐恪又故意繞著木樓胡亂走動,發出沉重的聲響,假裝自己到處尋找而不可得,心裡正焦急萬分。

小時候的遊戲,雖然已過去了十餘年,徐恪心裡依然記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對於躲藏好的那位“小偷”而言,最大的樂趣,就是明明藏在“官兵”的身邊,那些“笨官兵”卻還象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找,到最後由於找不到而認輸……

徐恪一邊胡亂地走著,一邊回想自己幼年的光陰。那個時候,他們一家人活得異常辛苦,經常過著饔飧不繼、寒風漏雨的日子。一家人唯一的渴望,就是能過上吃飽肚子、不必受凍的生活,然而,就連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老天爺也從未給他們滿足。父親由於為人太過老實,經常受到鄉人的欺淩。母親氣不過,就要與那些人理論,然而每每都被父親勸下。

自己的童年,幾乎沒有一個玩伴,沒有人肯陪他玩一場遊戲,甚至,沒有人願意陪他說話。他就在如此孤獨而苦悶的光陰中長大,一轉眼,他已長成了一個獨立於天地之間的八尺男兒!

隻可惜,這一切,他的父母都已無法見到……

想不到,時光荏苒,轉眼已是十幾年過去,舊時的那些記憶,自己卻始終未曾忘卻。

徐恪走到木梯旁邊,故意說道:“小弟弟,你肯定不在這一層,我得到樓下去找你了……”

“小弟弟,你藏得太好,大哥哥我認輸啦!”

他往木梯下沒走幾步,就聽得黃袍老者的身下,傳來那小孩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小孩立時從黃袍老者的身下爬了出來,笑道:“大哥哥,我在這裡呀!”

小孩跑到徐恪的身邊,拍手道:“大哥哥,你可真笨!我就一直躲在你的身邊,你卻找不著!”

徐恪一把抱起那個年幼的“自己”,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大笑道:“原來,你一直藏在這裡呀!害得我好找!”

此刻,他不知何故,心裡亦暢快無比,好似了卻了自己多年的心頭夙願一般……

“嘻嘻嘻!這個遊戲真好玩!大哥哥,下一回,咱們再玩啊!”

那小孩說罷,身形便也慢慢消逝不見。

徐恪往樓外望去,同樣地,下麵的一片雲霧又緩緩降下了一尺。

四尺浮雲,已然降下了兩尺,徐恪心中甚覺欣慰,他暗道,看來,我很快就能更上層樓了,胡姐姐,你莫急,待我見到了白老閣主,立時就幫你向他求懇!

徐恪又望向那位身穿袞龍袍、頭戴通天冠的“自己”。

黃袍老者撚須微笑道:“我麼……沒彆的事!隻想讓你記住一句話!”

“是哪一句?”徐恪問。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黃袍老者慨然言道。

“就這麼簡單?”徐恪忍不住又問。

“就這麼簡單!”黃袍老者微笑道。

徐恪心中略加思忖,便道:

“你的意思,是讓我今後時時刻刻以天下蒼生為念,胸中始終藏著家國百姓的安危福祉!”

“然也!無論你將來做了什麼官,都務須牢記,你若心中沒有天下人的禍福榮辱,就算你得了天下,這個天下亦隻會成為你的負累,讓你一生患得患失、痛苦不堪……”

“可我眼下,已被皇上貶作了一個平民,這天下又與我何乾?就算我有心,也已無處使力!”

“平民也好,大官也罷,你身處於瓊天之下,又怎能說天下與你無關!胸懷天下之人,居江湖之遠,亦思闕庭之忱,處廟堂之高,更念山川之憂!無論你身處何地,身居何位,但有天下之誌,何愁報效無門?”

“可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天下雖為天下人之天下,然四方百姓、俗世吵嚷,大多是些趨炎附勢之人,焉知這天下人正耶、邪耶?善乎、惡乎?真否、假否?若我心懷天下人,天下人卻不能懂我、信我、護我,我又何必苦苦為天下蒼生守護?”

徐恪心裡,不由得想起了他在甲子十二線命輪中,那一段攻打灞山的經曆。

攻打灞山之役,他先是聽信了沈環,率前軍先出,不料,卻苦等沈環援軍不至。在逃亡的路上,他拚死護住了鄭開與十餘個衛兵,帶著他們平安回到長安。未曾想,他前腳剛回長安,後腳沈環就向李祀告了禦狀。那李祀不分青紅皂白,就派人將自己關押進了青衣衛大牢。在青衣衛中,親自作證說他裡通外賊,與魔族私相勾結之人,恰正是鄭開與十餘個衛兵。而李祀等人竟偏聽偏信,隻憑一麵之詞,就判了自己一個“魔族內奸”的罪名,還要將他淩遲處死!

他不聽南宮不語之語,一意要帶著十二個兵士返回長安,結果竟遭那些兵士親身作證、無端誣陷。他在東市揮劍殺敵,拚命救下對方性命的大乾天子李祀,結果,竟為了貪戀慕容嫣的美色,隨意羅織自己的罪名,將他構陷下獄,以此脅迫慕容嫣嫁給皇帝……所有這些陷害自己的人,恰都是自己之前拚死救護的人。

這……就是那些所謂的天下人!

將來,他若重入廟堂,身居大位,讓他終日勤勉,為之奮不顧身的,卻是這樣的天下人,值得嗎?

此時的徐恪心中,難免又生出了一個巨大的疑問,這一個疑問,他一時還找不到答案。

雖說,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但作為天下人之一的他,是不是隻管獨善其身也就夠了,究竟還要不要心懷天下?

黃袍老者卻搖了搖頭,笑道:

“君所言,何其偏頗也!天地之間,有正亦必有邪,有善亦必有惡,有真亦必有假,此皆陰陽相輔相生之道也!自古及今,大凡仁者,必以天下人之憂為憂,以天下人之樂為樂。你心中若有天下人,天下人心中亦必有你!況你我凡人,生於天地之間,但求心有所樂而已!天下人皆不懂我、信我、護我,而我心中之‘我’,懂我、信我、護我,不亦足矣?!”

“仁者以天下人之憂為憂,以天下人之樂為樂……好吧,我懂了!”

徐恪雖然聽得不以為然,但見那老者一番侃侃而談,他不忍拂了對方一片好意,便複述了一句老者之言,好似心有所悟……

黃袍老者撚須微笑,一邊徐徐頷首,一邊身影慢慢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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