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時疾時緩、時疏時密,錚錚然如清風過回廊,淙淙然似幽泉經山穀,曲折回反、蜿蜒起伏,直聽得那高良士不由地放下酒杯,直直地盯著台上的少女,漸漸地沉醉於琴音之中。
李重盛也跟著放下酒杯,他凝目於高台之上,思緒卻再度回到了從前。他依稀記得,同樣是去年秋日的一個午後,他與高良士在得月樓的一個雅間內用膳,酒菜雖好,他卻吃得索然無味,正當他在二樓的圍欄邊徘徊觀望之時,便聽到樓下傳來了一個少女的歌聲。那聲音清亮悠遠,當時就令李重盛心中暗起惆悵、感慨萬千……
後來,青衣衛的四個衛卒驟起發難,欲將那少女抓回青衣衛中審訊,他正要出言攔阻,卻見徐恪已早他一步,起身暴喝相阻,也幸得當時的徐恪與身旁那肥胖少年及時出手,這才救下了少女,令她平安離去。
事後,李重盛便命高良士派了兩幫人前去打探。一方麵,他派人查清徐恪的住處,並密切留意對方的一舉一動;另一方麵,他又派人緊緊盯住那蒙紗少女的去向。他總覺得,那位少女身上總有一絲與眾不同的氣質,至於那是一種怎樣的氣質,他又有些說不上來。
隻可惜,派往跟蹤蒙紗少女的那一隊人,事後來報,他們跟著少女走了很長一段路之後,不知不覺間,就失去了那“父女二人”的蹤跡。任他們再怎麼仔細搜尋,卻始終找不見蒙紗少女的半點人影。
沒想到,今日晚間,他偶發興致,帶著高良士來到這天音樂坊用膳,竟然再一次見到了昔日的那位蒙紗少女!
這一晃,堪堪又是一年,歲月已老,斯人卻未變。當時那位蒙著輕紗的少女,每一言每一行,都給李重盛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他清楚記得,那位女子雖以輕紗蒙麵,但舉動飄逸、神采翩然,內裡氣質絕非一般女流可比,更兼女子身上,還隱隱透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所過之處,猶如一位仙女四處撒下花瓣一般,如此卓然之姿,俗世中哪得這般女子?是以今日皇帝匆匆一見,便立時認出了那位少女。
眼前的那位少女,輕紗覆麵,紫裙微擺,行走時足不點地,抬頭時目無他人,衣袖無風而動,芬芳隱約而來,如此卓然之姿,俗世中哪得這般女子?
想不到,天下事竟有如此之巧?!
真的隻是巧合麼?皇帝隨後又想,還是這其中隱含著一個重大的陰謀?
聽義兒所言,這天音樂坊的幕後主人名叫“玉天音”,是個終日以輕紗蒙麵的女子,看眼前此女的身形打扮,多半就是那玉天音無疑了!
玉天音既然如此厲害,又榜上有名,如何去年十月,竟會來到得月樓中賣唱?她那時身邊還有一個拉胡琴的老者,兩人一拉一唱,當時在場諸位大多將他們當作了一對父女,如今看來,她那時去得月樓,真的是去賣唱麼?
李重盛心下反複思忖,卻怎麼樣也理不清頭緒,驀地他腦中亮光一閃,猛然驚醒:是了,她那時在得月樓中現身絕非偶然,定有不可告人之目的,然而,當時的得月樓內卻並無要緊之人,滿座都是些尋常百姓,除了……朕!
一想到此處,李重盛內心不禁微微一跳,難道,這玉天音當日在得月樓中賣唱是假,意圖奇襲大乾天子卻是真?
然而,李重盛心中仍是有兩點疑問不解,一是那玉天音既有通天之能,連白老閣主都不敢以之為敵,她若要殺一個凡人豈非易如反掌,何必還要裝作一個賣藝的女子,潛伏於得月樓中伺機突襲?二是皇帝自問平生並無傷天害理之事,與玉天音也無冤無仇,甚而從未曾與她見過一麵,既如此,那玉天音卻為何定要來對付自己?
最後,李重盛還是連連搖頭,心道:“如若那一日,玉天音真的要來對付朕,待得小恪‘救’了她之後,她依然有大把的機會可以上樓來行刺朕,怎地會立時離去,而且從此蹤跡杳然?”
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李重盛越想越覺毫無頭緒,越想越覺思緒紛亂,他這一生中,所經曆的重大煩難之事不知有多少,卻從未如今日這般,對於眼前之種種表象,完全想不出一個所以然……
最關鍵之處,皇帝剛剛聽自己兒子所言,那位神通廣大的玉天音是一位輕紗蒙麵的女子,他原本以為玉天音既是如此厲害人物,要想親見對方一麵,必定不太容易,總要費一番周折才行,哪裡能料到,他才剛剛入座,玉天音本尊便已倏然現身於高台之上!
而更令皇帝意想不到的是,如此厲害的一個人物,竟然就是昔日自己在得月樓中見過的那個賣唱少女!
就算是已活了八十餘歲的大乾天子,對於今日這一番所見所聞,心中也頓覺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