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六、酉時、青衣衛、青鏡司】
徐恪今日原已派人前往天音樂坊抓捕落霜,聽聞高良士吩咐,讓他暫不動天音坊與落霜,他不禁有些意外,但那時業已無法收回成命。
他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內,正思索著如何補救之法,過不多時,卻見手下的儲吉康與韋嘉誠空手而歸,兩位百戶帶著大批人馬去了一趟天音樂坊,竟連落霜的人影都未見著。
儲吉康與韋嘉誠空手而歸,恰正合天子不動天音坊之暗旨,徐恪本待對這兩名手下溫言撫慰一番,便讓他們各自回去歇息。然他尚未開口,就聽到儲吉康率先向他進言,說道這天音樂坊的背後東主乃是當今十皇子越王,越王又與晉王的關係非同一般雲雲,言下之意便是要讓徐恪對天音坊中人網開一麵。
徐恪聽得心中連連冷笑,然他也不說破,而是點了點頭,意思在可與不可之見,儲吉康見狀,知道該說的已說,便拉著韋嘉誠退出了千戶公事房。
待得兩位百戶離去,徐恪靜坐在條案前,心中卻犯起了躊躇:
北境侯世子被殺一案,天子格外關切,數次下旨嚴令青鏡司務必儘早抓獲殺人凶犯,然自己業已查到凶手就是天音樂坊的落霜,正待抓捕之際,天子卻又命高良士帶來暗旨,說暫且不動天音坊與落霜,這是為何?
難道,正如儲吉康所言,天子也已知曉,那天音樂坊的幕後東主乃是十皇子李峨,李峨又與九皇子李棠、八皇子李祀過從甚密,天子顧忌他的三個寶貝兒子,是以不忍下手?
不對呀,徐恪轉念又想,自己身入大乾廟堂也有近一年光景,他心目中的天子,雖有乾綱獨斷、剛愎自用之失,但也是一位是非分明、嫉惡如仇的人主,斷不會因為凶手的背後牽涉到皇子,便包庇禍凶、袒護元惡。
不過,若非如此,天子又為何突降密旨,讓自己暫且放過落霜?難道此中還有何種不可告人的理由?
今日若不抓捕落霜,自己如何破獲北境侯世子一案?如何向朝廷交差?又如何安撫北境侯夫人喪子之痛?
罷了!徐恪索性不去多想,既然是天子的暗旨,自己遵旨行事就是,其中種種利害,過些時日自見分曉。
他捧起一本《千金方》,本擬展頁細覽,然心下兀自有些不安。他又想起了在甲子十二線命輪中的那一場天地巨變,此時離六月初一,已是迫在眉睫,他腦海中隻要稍稍浮現出那一場浩劫的慘象,心下便怔忪難寧。
就這樣,他時而思索該不該緝捕落霜,時而又思量六月初一將否出現天地巨變,不知不覺,半日時光就匆匆過去,轉眼已是酉時……
徐恪將條案上的書卷收起,正待起身下值,卻忽聞門外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
“賢弟,你躲在這千戶小院裡,過得可真是自在呀!”
不用猜,徐恪就已知道,是李君羨來了。
“君羨兄!”徐恪急忙迎出門外,笑著向李君羨拱手。
李君羨指了指千戶小院內外那四個如鐵塔一般的衛卒,笑著道:“賢弟,你這兒還安了四個‘門神’呐!”
“哎!讓大哥取笑了!”徐恪挺直了身板,向守門與守院的四個衛卒發話道:
“這位是新任的巡查千戶,李大人,今後李大人可隨意進出這間屋子,爾等不可有半點阻攔!”
“是!”那四名衛卒齊聲應道。
“君羨兄,請!”
“賢弟,請!”
徐恪拉著李君羨的手,兩人相視而笑,一起走入徐恪的公事房中落座。未等徐恪吩咐,早有衛卒給李君羨奉上茶盞。
此時,徐恪再凝神打量李君羨,隻見他,穿一身靛藍色鶻鳩紋官袍,頭戴展腳烏紗璞頭,足蹬一雙亮黑長筒馬靴,腰間的金帶上掛著一塊光閃奪目的鑲金虎牌,這一身簇新的四品官服加身,再配上他端整好看的國字臉,鳳目如流星灼灼,長眉似柳葉彎彎,鼻梁山挺,前額海闊,丹唇外潤,皓齒內明,上下髭須齊整,左右麵瑩如玉,端的是豐神俊朗、氣宇非凡!
“君羨大哥,今日新官上任,新袍在身,果然是非同一般啊!”徐恪盯著李君羨上下打量了長時,忍不住由衷地讚道。他想起昨日見李君羨之時,君羨大哥還是一身破爛衣衫,須發兀自散亂,看著隻是比那些乞丐流民略微齊整些罷了,身在人群中並無多少不同,孰料今日換了一身官服之後,頓時便神采奕奕,判若兩人。
“哈哈哈!”李君羨端起茶盞,連喝了好幾口熱茶,笑道:
“好久沒穿官服,今日乍穿起來倒真是費了我不少事,上一次穿這身藍袍,已記不得是哪一年了。”
徐恪道:“君羨大哥任左武衛之時,穿的是緋袍,如今卻隻是一件藍袍,委屈大哥了……”他心知李君羨在皇城值守之時,官職是左武衛大將,品階則是從三品,如今雖得重新回朝為官,但品階卻是從四品,實則是降了兩級。
李君羨連連擺手道:“君羨此前一向在軍中效力,回長安後就一直在禁軍中當差,身上穿的都是軍衣鎧甲,若非大朝會,這緋袍官服我也是不穿的,如今君羨能日日穿著藍袍上值,倒也是一件趣事。再者,我早就聽聞青衣衛可是聖上親禦的衙門,其中之‘厲害處’我也早已領教,今日我能進到這青衣衛裡做事,也是君羨平生一大幸事啊!賢弟,說起來,這可多虧你啦!”言罷,李君羨舉起茶杯,以茶當酒,謝道:“愚兄在這裡謝過賢弟!”
“君羨兄跟小弟還要這麼客氣麼?”徐恪舉起茶杯飲了一大口,笑著問道:“君羨兄今天是頭一日來青衣衛上值,覺得此地如何?大哥的公事房在南衙,那裡可曾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