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十二、申時、杭州城、闕乾巷、徐恪舊居】
時隔一年之後,徐恪終於又踏進了自己的舊居之中。
這間位於闕乾巷內的小房,空間非常狹小,裡麵隻有一間主室和一進小院,小院的一半還搭成了柴房與灶房,整一處居所,除了可供主人生火做飯、堆放些雜物和躺下休息之外,幾無彆的功能。
可就算這麼一處狹窄簡陋的居所,也讓當年的徐恪心頭狂喜激動不已。
因為,房子雖小,總算讓他有了一個家。
而一個家,一個可供他遮風擋雨的休憩之所,對於年幼的徐恪而言,幾乎就是他全部的夢想。
誰又能想到,僅僅是一年而已,命運就帶給他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年後的徐恪,身著靛藍色繡鶻鳩紋正四品官服,腰懸禦賜昆吾寶劍,昂然邁步,其洋洋意態已冠絕杭城!
而一年前的徐無病,躺在屋內的木床上,要麼看書、要麼發呆,對於自己的未來除了擔憂之外就是一片迷茫。
短短一年,發生在徐恪身上的變化,猶如小魚一躍而成巨鯤,飛鳥展翅而化大鵬,可謂天壤之彆!
徐恪回想前事,不禁感慨萬千……
原本他自離開長安千裡南下以來,無時不刻都想著一旦進杭州城之後,第一步就到自己闕乾巷的那間舊居中去看看。可是他真的進了杭州城之後,諸般意想不到之事紛至遝來,令他無暇分身,直到今日,他來到杭州已有整整一月,這才有空重遊故地。
他推開自己舊居的房門,走進小院,隻見院內牆角已經長滿了雜草,鍋灶上儘是塵灰,灶旁的柴禾堆、矮凳、籮筐、破竹匾,還有幾口破缸等物,一如從前的模樣,除了牆邊簷下結滿了更多的蛛網之外,整個居所幾乎沒什麼變化。
可他走進自己的主室,卻不禁有些意外。
主室內原本隻放了一張木床,其餘儘是些零亂的雜物。一年前他急著護送汪猛出城,是以根本沒來得及打理房間。一年不見,他心中原以為主室內應當是更加零亂不堪才是。可此時的主室內,大床上整齊疊放著被褥及衣物,木床旁邊的桌椅矮凳等物也都擺放齊整,甚至於,連地麵仿佛也被人打掃過。
一眼看去,這委實不象是一間整整一年都無人居住的房子,更象是時時有人來打掃,常常有人來居住。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徐恪撓著自己的額頭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半點眉目。
難道是……?
他實在不敢想象!
可他心裡又不得不這樣去想。
難道真的是香梅回來過?!
隻因在徐恪的記憶中,會這樣貼心幫他打掃整理房間的,這世上,也隻有香梅了。
他天性散漫不羈,原本就不喜做家務,從前在分水堂做事,白日裡乾了一天之後,回到家中往往倒頭就睡,有時連鞋子都懶得脫,更不用說打掃房間、清理雜物、將衣物被褥疊放整齊等等,這些瑣事他幾乎從來不碰。也隻有香梅,每次進到他房間內,看見主室中如此淩亂不堪的模樣,不免笑著搖頭,於是就替他清理打掃、洗衣做飯……往往才半個時辰不到,香梅就能把他的家變得煥然一新,徐恪看書還沒來得及看過兩頁,香梅就已經笑著招呼他吃飯了。
徐恪又從主室內走到小院中,仿佛就見香梅正站在灶旁向他招手:“無病,快去洗手,吃飯了!”
“無病,還看書呐!菜湯都涼了!”
他在小院內雜草的間隙中來回走過,觸摸著牆邊的塵灰與蛛網,依稀又見香梅正拿著抹布奮力擦洗著白牆,去除蛛網與泥垢,將灶房與柴房的每一個角落都擦洗得乾乾淨淨,待徐恪想要上前幫忙時,香梅總要將他推開:
“這點小小的家務活,哪用得著你呀!你去看書,我一會兒就好!”
“放心吧!我一點兒都不累!你隻管看書,要是看累了就躺一躺……”
不知何時,徐恪的眼眶中已盈滿了淚水,以致於他望向房門時,眼中的景象已經模糊不清。
仿佛間,他就見一個白影向他走來。
“香梅!”
……
……
他心裡,有多希望此刻走進來的就是香梅!
可是一個蒼老又沙啞的聲音分明已經在回答:
“什麼香梅呀?”
徐恪頓時止住了眼淚,原本已被他推開的房門處,果真是走來一人,卻並非他記憶中的王香梅,而是身穿白衣、白髯垂地的舒恨天。
“哦……是書仙老哥。”
“怎麼……無病老弟,睹物思人,你又想起了昔日的香梅姑娘?”
“沒……沒有!書仙老哥怎地也來了這裡?”
“哎!還說呢,本書仙可找了你半天啦!聽聞你不在府衙內,說是去自己從前的舊居看看,我打聽了好久,這才找來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