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林泰來上船出發,前往閶門外的上塘。
唐老頭嘀咕說,坐館往蘇州城跑的太勤快了,已經忘記了魚市才是根本之地。
通常意義上的某某城,一般指的是城牆之內的地區,在城牆裡才能算市區。
但蘇州城卻不一樣,上塘、山塘、南濠這幾個大商業區全在城牆外,人口密度比城裡還大。
所以蘇州城這個概念,往往也包括了從城牆外擴展出去的市區。
在文娛行業頗有影響力的蘇州校書公所,就位於閶門外的上塘。
林博士帶著捧鞭護法,抵達校書公所的時候,又看到一群手持棍棒的打手,站在大門裡外。
昨天抓來的那個頭目,此時還被林博士提在手裡拖著走。
見狀林博士默默的掐著這頭目脖子,像個小雞仔一樣舉起來,對打手們商量說:“他還活著,麻煩你們讓讓?”
此後就很順利的走進了校書公所的大門,又被引到前堂。
此時明堂坐著三個人,一個員外富家翁打扮,一個是吏員袍服,另一個卻是頭戴唐巾身著寬袍大袖的文士直裰。
林泰來猜測,看起來像是富家翁的人必定是公所的管事人物了,而吏員身份的那個,八成是縣衙的人。
其實對這兩個人,林博士都不在意,他真正關注的是那個文士。
此人娃娃臉,所以看歲數看不真切,但約莫四十左右。
再細看身上穿戴鑲金嵌玉的,手裡拿的象牙折扇,絕對是個既富又貴的人物,比另外兩個人值得關注多了。
可能是害怕林博士用物理來說服人,所以沒叫他上堂,隻讓他站在外麵月台上說話,而兩個小弟更隻能在階下了。..
堂上三人裡,校書公所的徐總管宛如審案的老爺,高高在上的問道:“你就是林泰來?”
林博士完全沒鳥這個在他眼裡隻能算雞頭的總管,隻轉頭對那名看起來富貴文士搭話說:“這位先生氣宇不凡,見而忘俗,敢問是哪位當世高人?”
在日常生活中,林博士根本接觸不到士大夫圈層的人物,今天好不容易遇到個搭話機會,說什麼也得試試看。
就是林博士與這文士的身份差的太遠了,出於修養,這文士隨便應付了兩句說:“餘不過鬆江馮家一無名之輩,不敢稱高人。”
雖然語氣謙遜,但充滿了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遠。
內涵就是,你也彆問我是誰了,你我不是一個圈子的人。
不過林博士卻感覺,這味道太對了,這就是世家子的口氣!
就算是客客氣氣的拒人,也要下意識的點出家名。
根據隻言片語裡的信息,林博士腦子裡迅速把江南的世家想了一遍,立刻就接上話說:“可是文所公當麵?”
那文士頓時就睜大了圓溜溜的眼睛,震驚的失言說:“你這樣的人,也能認出我是誰?”
如果是同一圈層的文宦世家人物,能猜出自己很正常,畢竟熟悉這個圈子。
可眼前這個人分明是社會底層,不知道是書手還是打手,反正跟文宦世家圈子完全不相乾。
但卻能一口道出自己是誰,就很令人吃驚了。
林博士心態很好,就是隨便押寶而已,押不中也沒損失,要是押中了,機會不就來了嗎?
此時腦中又閃現出這位富貴文士的資料:馮時可,字元成,號文所,出身鬆江狗大戶馮家,父親四鐵禦史馮恩。
此人隆慶五年的進士,特彆喜好交遊,人脈極廣,交友幾乎可以寫成半本晚明文學史了。
又,此人目前賦閒在家,不知為何出現在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