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起府門外的人群,他不禁心生好奇,試探著問道:
“今日貴府看來頗是熱鬨啊!不知可是有什麼喜事?”
“涼州動蕩,士吏不安,何來喜事?”
前頭帶路的下人還沒有回答,前方突然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劉良抬頭看去,原來是張就親自到內拱門迎接。
“見過張公子。”
“劉郎君請。”
張就引著劉良進入一個偏房,又讓人上了茶,然後接著說道:
“武威張掖二郡,陷於戰亂,消息斷絕,現在敦煌是謠言四起,民心浮動,所以敦煌父老聚於前廳,商議如何保全敦煌。”
劉良不是傻子,聽到張就這番話,自然知道他表麵是在解釋,其實是在向自己示張家之能。
隻是看到張就這麼一說,劉良反而是笑了。
隻有處於弱勢一方,才需要特意顯示自己的強大。
像自己,就算是身上爬了虱子,什麼都不說,不照樣坐在張府裡,與張家公子麵對麵?
“張公子,你我都是明白人,你知道我今日過來是想要做什麼,我也知道張家沒有多大的選擇餘地。”
“我就直說了吧,吾雖非涼州人士,但亦知涼州魏軍多是集結於武威一郡,如今武威是前不可行,後無退路。”
“酒泉與敦煌二郡,若是真有能力救武威,敦煌的父老也不至於聚集於貴府前廳。”
“若是張公是真心欲保全敦煌,不致父老遭戰亂之苦,何不趁此機會,重歸大漢?”
“若是稍加遲疑,隻待武威一失,張公子以為,僅憑敦煌酒泉二郡,如何能擋大漢數萬精兵?”
劉良本以為自己這一番話下來,也算是有理有據,更兼張家早年被徐邈打壓,怕是早有搖擺之意。
所以就算不能讓對方當場應下,至少也能讓對方心動。
沒曾想張就臉上卻是波瀾不驚,慢吞吞地說道:
“劉郎君,此等大事,自有家父作主,你與吾說,隻怕是無用。”
劉良一怔:“敢問張公現在何處?”
“家父身體抱恙,不便見客。”
劉良聽了,原本有七八分把握的心理,一下子就去了三四分。
張家,似乎彆有打算?
隻見張就端起茶杯,輕輕地吹了一下茶葉,然後又放了下去,繼續說道:
“且劉郎君怕是疏忽了一事,家父是西域戊己校尉,管的是西域之事,又如何能作主涼州之事?”
說到這裡,張就又是長歎一聲:“要不然,敦煌父老又如何在鄙府上商議了快三天,也沒商議出一個章程?”
說完後,張就起身拱了拱手:“某還要去前廳招呼,不能久陪,還請見諒。”
然後又喚過下人,吩咐道:“劉郎君是我府上貴客,須儘心儘力服侍,不得有絲毫懈怠。”
劉良沒有想到此人說走就走,心裡就是一陣著急。
若是沒有張家的幫忙,胡人響應起兵的效果,隻怕就要大打折扣,更彆說敦煌各地士吏。
他緊跟著站起身來,對著準備要跨出門檻的張就喊道:
“張公子,馮君侯有一語,欲帶給張公。”
背對著劉良的張就臉上閃過一抹喜色,同時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他吸了一口氣,借此收斂心神,這才轉過身來:
“不知馮君侯有什麼話,要劉郎君轉告?”
劉良不語。
張就會意,屏退下人,然後又關上房門,這才重新落座,看向劉良:“此處唯你我二人,劉郎君請講。”
本以為能憑自己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張家的劉良,心裡不禁生出些許的挫折感:
還是要抬出自己背後的靠山,才能壓得住人啊!
不過這個念頭僅僅是一閃而過,因為目前最重要的,還是眼前之事。
“馮君侯曾言:涼州豪右,或視羌胡為禽獸,驅之如牲畜,致胡人積怨,反叛不止,累及百姓。”
“或為一己之私,甘與胡人為伍,數典忘祖,棄華夏衣冠,為人所不齒。”
“唯有張公,於亂世中,力保一方安寧,止叛亂,通西域,撫胡夷,此乃大丈夫所為。”
“若是有幸,能與張公一晤,足慰平生。”
待劉良說到“此乃大丈夫所為”時,張就早已站了起來,垂首肅手傾聽。
待劉良說完後,張就猛地抬起頭,“馮君侯……當真是說了這番話?!”
看著激動不能自抑的張就,再想起方才他對自己的波瀾不驚,劉良嘴角一抽:
這馮土鱉的麵子……真入娘的大!
還有這個張就,你可是在人家手裡吃過大虧呢,看你現在這嘴臉,難道你是當真一點也不記得了?
“這個時候,吾欺瞞張公子又有何用?再說了,我也不敢欺瞞張公啊!”
張就臉上的喜色愈濃:“有馮君侯這個話,張家無憂矣!劉郎君請!”
劉良一愣:“啊?去哪?”
“自是去見家父。”
這……就成了?
劉良一時間竟是有點轉不過彎來。
“劉郎君,請?”
張就看到劉良不動,又是催促了一聲。
劉良終於反應過來,然後又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張就,同時心裡升起一句話:入娘的!呸!
張就領著劉良越過前庭,連過兩道拱門,徑直進入張府的後院,把他帶到張恭養病的房間:
“大人,劉郎君來了。”
劉良整了整衣著,然後上前行禮:“晚輩劉良,見過張公。”
提前得到消息的張恭半躺在榻上,看向劉良,笑了笑,示意道:“劉郎君請坐。”
“謝過張公。”
坐下的同時,劉良趁機偷偷地看了一眼張恭,發現他麵容槁枯,病態儘現。
唯有那雙眼睛,尚有湛湛精光,顯示出這位老人的神誌尚還清醒。
劉良心裡不禁有些擔心,觀這位張公,如今連下榻都是困難,也不知他是否真能掌握這敦煌的局勢?
他正這般想著,張恭卻是目光灼灼地看向劉良:
“吾雖從未見過馮君侯,但方才得聞劉郎君轉馮君侯之語,卻是如有甘露灑心,渾然之間,有遇平生知己之感。”
“如今隻覺得身上之病,一下子就去了七八分,有請劉郎君轉告馮君侯:張恭亦渴見君侯一麵,同慰平生。”
劉良連忙應下,然後又回味過來,驚喜道:“張公此言,可是願意響應大漢,以迎王師?”
張恭淡然說道:“涼州與關中斷絕數年,人心早已漸失,再加上蕭關一戰,區區涼州之地,如何能擋精銳虎狼?”
“張公有此遠見,當真是敦煌百姓之福!”
張恭把身子靠到靠枕上,儘量讓自己舒服一些:“敢問劉郎君,若是張家傾全族之力響應大漢,不知可有什麼好處?”
劉良“啊”了一聲,他實是沒有想到,名震西州,受人景仰的張恭,竟是這般毫不掩飾地說出這等話來。
張恭卻是麵不改色:“方才說的是國事,現在講的是家事,如今二者不衝突吧?”
“不衝突,不衝突!”
劉良連忙說道。
“老夫時日無多,放心不下這後輩子孫,想為他們圖些傳家之業,這張臉皮要不要,沒什麼所謂。”
張恭緩緩地說道,“馮君侯前頭一番話,讓老夫甘願為國事,但不知還有沒有其他話,要劉郎君帶給老夫?”
劉良這個時候終於覺得,眼前這老頭子的巨大聲望,果真不是僥幸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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