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想大概了解一下薑維此次的圍剿情況,沒想到竟是聽到了鄧艾的消息。
馮君侯就禁不住與薑維多說了一些話,直到關將軍悄無聲息地進來,以眼神示意。
馮君侯愣了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關將軍的眼神落到薑維身上,眉頭一皺,然後再無聲地做了一個口型。
馮君侯這才一拍腦袋:
“看我這記性,伯約是丞相派出去的,回來自當是及時回報丞相,我竟是疏忽了這一點。”
他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再晚一些時候,丞相怕是就要休息了,伯約不若趁著這個時候去見一見丞相?”
薑維聞言,連忙起身抱拳說道:“末將遵命。”
“走,我帶你過去。”
“豈敢有勞君侯,君侯隻要派人領末將過去即可。”
“無妨無妨,伯約剿滅的這支賊人,可算是關中最後一支魏賊,我正好也要向丞相請教關中時局的看法。”
看著馮君侯熱情地拉著薑維向丞相休養的院子方向而去,關將軍眉頭微微一皺。
馮君侯自然看不到自己身後關將軍的古怪神色,他領著薑維來到丞相屋子前求見。
丞相果然沒有歇下,直接就讓兩人入內。
“末將薑維,拜見丞相。”
薑維一進屋,就立刻對著丞相行大禮。
“起來吧,又沒有外人,沒必要這般。”
丞相的目光在馮永和薑維兩人身上,欣喜之色溢於言表。
“伯約何時歸來?”
“稟丞相,剛剛回來,在見過君侯之後,就過來見丞相了。”
“好好好!”丞相連說了三聲好,拍了拍榻邊,高興地說道,“過來,你們二人都過來。”
“諾。”
馮永與薑維兩人走上前,一左一右分坐在榻前。
丞相看著二人,越看心裡越是高興,開口問道:
“伯約此行可還順利?”
薑維連忙答道:“托丞相的福,此戰末將殲賊數千,俘近萬人。”
丞相看起來心情極好,略有些開玩笑地說道:
“我有什麼福能讓你托的?能殲賊人,那是因為你自己的本事。”
然後指了指馮永,“就如馮明文,他就從來不對我說這種話,他這一身本事,我可教不了。”
“丞相,你誇伯約就誇伯約,偏偏還要提我作甚?”
丞相爽朗一笑:“看到沒有?他就不會跟我客氣。”
薑維在馮君侯麵前都有些拘束,何曾敢在丞相麵前學馮君侯這般模樣。
當下看著二人,臉上帶著有些尷尬的笑容,下意識地扭了扭身子,似乎在椅子上有什麼東西讓他坐得不太舒服。
“丞相說笑了,末將何德何能,敢與君侯相比?”
“喛!”丞相擺了擺手,“論起鎮撫朝野,供給軍用,運籌帷幄,伯約你確實不如他多矣!”
“明文有識人之能,可驅將破敵,乃將將之才,但論起親自領兵臨陣對決,戰於兩軍之間,他可是萬不如你。”
然後他又指了指自己,歎息一聲:
“可惜我已經老啦,若不然……”
馮永一聽這話,連忙不顧失禮地截口道:
“光祿勳向朗)已至古稀之年,猶不服老,仍在皇家學院給諸學子教學,丞相連耳順之年都未至,何以言老?”
丞相不在意地笑笑:“向巨達生性豁達,不戀權勢,今寄情於文學,潛心典籍,誘納後進,吾豈能與之相比?”
他舉起一隻手,然後向下壓了壓,示意馮永不要再安慰自己。
“吾已至天命之年,還有什麼看不開的?有一些話,吾一直想對你們說,隻是苦於沒有機會。現在趁著你二人都在,正好都說開了。”
“丞相請講。”
丞相看向薑維:
“伯約,你是第一個領軍到達長安城下的,可我卻沒有讓你攻城,反是派你去圍堵賊人,你可知為何?”
“丞相是欲讓我多立些功勞。”
丞相笑著搖了搖頭:
“首入長安城的功勞難不成不比殲賊萬餘更大?”
薑維恭敬道:“末將有自知之明,知道那時未必能攻得下長安城。”
那個時候,長安城還有一部分魏兵防守,更重要的是,長安城外還有眾多的深溝壁壘。
以薑維的兵力,而且又是從橋山遠途而來,連個像樣的輜重都沒有,確實很難攻下長安。
直到後來,在得知丞相正領著大軍趕來,長安城的魏兵,這才主動退出長安,通過武關回荊州。
丞相目光中帶著讚許,然後不知想起了什麼,又是歎息一聲:
“你能這般清醒,確實很難得。首入長安,乃是不世之功,若是換了彆人,怕是早就迫不及待想辦法進入長安城了。”
“更彆說兵臨長安城下,卻被我派往他處,隻怕心裡多是會有怨氣。”
薑維微微低下頭,不語。
為什麼他在馮君侯麵前一直保持著小心謹慎?
就是因為他知道,即便丞相看重自己,但自己在軍中資曆實在是太淺了。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個降將的身份。
若是自己第一個進入長安,那就意味著他把大漢軍中的所有人都壓著一頭,到時候隻怕是禍非福啊。
丞相似是看出了薑維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
“伯約,你敏於軍事,又有膽略,最重要的,是你年紀尚輕,以後還會有很多機會的。”
說著,丞相示意了一下馮永:
“事實上,我不過是讓馮明文陪我入城而已,你且問他這些日子有多少軍中老人不願意服他?”
才剛把某位老長史搞下去的馮君侯眼神飄忽,不敢接話。
“明文尚且不能讓那些老人心服,更何況是你?”
薑維低聲道:“維非心蒙眼瞎之輩,又豈會不知丞相一片苦心?”
在那種情況下,除了丞相與馮君侯,誰敢第一個搶先進入長安城,以後隻怕都會招人嫉恨。
“你能體諒,那自是最好不過。”丞相拍了拍薑維的肩膀,“我已經老啦!”
丞相,你方才已經說過一次了,不必再強調這麼多次……
馮君侯的嘴唇動了動,但最終沒有說話。
“吾這輩子,追隨先帝,輔佐天子,隻為興複漢室,還於舊都。”
“今見舊都,然賊卻未滅,凡事如是,難可逆見,吾唯有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丞相再看向馮永,“我怕是撐不了多少時日了,有朝一日但凡我不在了,天子定會召你入朝輔政。”
“你想要再像以前那樣鎮守一方,怕是不行的,親自領兵上陣的機會,恐怕就會更少。”
“到時候你與伯約二人,一內一外,須要精誠協作,共輔天子興複漢室,以祭拜先帝之靈。”
馮永與薑維默契地對視一眼,看懂了對方眼裡的意思:
丞相這是,在托付後事?
薑維嘴唇哆嗦了一下,突然猛地站起來,行大禮於丞相榻前:
“丞相為興複漢室鞠躬儘瘁,末將亦願肝腦塗地,以繼丞相之誌!”
馮君侯當場就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