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賓大人確實曾略有提起,他說與漢國交易,乃是為了充足族裡的衣食,但若是真要應了漢國,前往平城,隻怕族人就要為奴為婢,草原上,再無沒鹿回部矣!”
“沒鹿回部常與漢國交易,故而對漢國的傳言也多有所聞。聽聞平城乃是漢國大司馬馮永的食邑,馮永其人,殘暴不仁,喜食人肉,好喝人血。”
“更兼此人捕掠百姓為奴為婢,那是由來已久,不拘南北,不知多少人被其所害。沒鹿回部真要去了馮永的食邑,豈有保全之理?”
這本是拓跋祿官為取信拓跋力微和黑衣執事,胡謅之語。
但沒想到竟是說到了黑衣執事心裡的癢處。
此人為了堅定拓跋力微對抗漢國之心,屢次在拓跋力微跟前提起馮某人的斑斑劣跡――其中不少有誇大之言。
如今聽到拓跋祿官轉述竇賓之語,再加上竇賓的投靠之舉,無形中就印證他昔日的話。
黑衣執事難得地麵露讚同之色,對著拓跋祿官投去讚許的目光。
可惜的是,拓跋祿官根本沒有抬頭看他,白白浪費了他這個表情。
“可寒,少族長所言甚是啊!竇賓大人久掌沒鹿回部,又常與漢國往來交易,見識豈非有虛?與吾往日所言,可相互印證否?”
“我從無懷疑執事一字一句。”拓跋力微目光堅定,“竇賓大人率族人東遷,可見漢國逼迫之急。”
“沒了沒鹿回部居中緩衝,漢國隻怕下一步,就是對我們動手,故而當今之務,乃是儘快把沒鹿回部接應過來,並族壯大,設法阻擋漢國。”
“可寒英明!”
拓跋力微又看向自己的兒子:
“祿官,此行你辛苦了,且先下去休息。”
拓跋祿官這才暗鬆了一口氣,連忙告退。
次日,拓跋力微發出可寒令,讓拓跋鮮卑各部大人做好迎接沒鹿回部的準備。
畢竟沒鹿回部怎麼說也是有十萬人的部落,單單靠一個索頭部,根本不可能支應得過來。
特彆還是在這個準備就要開春的時候。
不過相對來說,隻要熬過了這段時間,沒鹿回部徹底並入拓跋鮮卑,那麼拓跋鮮卑的實力就相當於擴大了三分之一。
到時候再拿下遼東作為棲息之地,何愁不複檀石槐大人時的鼎盛?
在得知拓跋力微親自西去迎接竇賓大人之後,拓跋祿官就悄悄地再次來到可寒大帳,找到自己的母親竇氏,問了一個問題:
“阿母,若是外祖父與大人起了衝突,你當如何?”
竇氏年紀已經不小了,但她與拓跋力微仍可謂是少妻老夫。
她嫁給拓跋力微時,拓跋力微都可以當她的父親了。
不過很顯然,拓跋力微對她這個少妻還是很寵愛的,不然竇氏也不至於生下了這麼多個兒子。
竇氏很顯然對自己兒子突然提出的這個問題沒有任何準備,她神情明顯一愣,然後奇怪地說道:
“祿官何出此言?你外祖父與你大人交好,已有數十年,怎麼會起了衝突?”
“更彆說你外祖父不是帶著族人前來並族了嗎?又怎麼會與你大人起了衝突?”
並個屁的族!
拓跋祿官知道,漢軍與沒鹿回部的聯合大軍,已經逼近不到三十裡。
滅族還差不多!
誠如外祖父所言,以拓跋鮮卑眼下這種情況,從漢軍出塞時起,就已經注定被滅族了,天神來了也留不住。
事情緊急,而且外祖父留給自己的時間也不多。
此時帳內隻有母子二人,拓跋祿官此時也顧不上保密,隻見他噗通一下子就跪在竇氏膝下:
“阿母有所不知,並族之事,實是我騙了大人,外祖父這一次過來,同行還有數萬漢軍,根本不是過來並族的,而是要滅了拓跋氏啊!”
“什麼!”竇氏一聽,驚得手足無措,麵如土色,驚叫道,“祿官,此事事關部族生死,不可拿來戲言!”
“阿母你看我像是戲言的樣子嗎?”拓跋祿官臉上的神情越發地苦澀,“除了外祖父,還有大兄,也過來了。”
“你說什麼?”竇氏這一次,卻是猛地抓住四子的臂膀,“我的大兒,也在那裡?此話當真?他,他還好嗎?”
自己的二兒子和大兒子爭奪族裡繼承權,最後大兒子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竇氏在這種事情上也說不上話,再加上二兒子又得到了拓跋力微的默許,隻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所以竇氏除了暗地裡流淚,彆無他法。
此時得到大兒子的消息,她不禁是驚中有喜。
拓跋祿官起身,跑到帳門瞄了瞄,確定無人偷聽,這才回來低聲道:
“大兄逃去了漢國,這一次漢軍過來,正是有他帶路。”
“大兒?大兒怎的如此糊塗?”竇氏一聽,跺腳道,“引外敵前來,他這不是行開門迎盜之事嗎?引強敵參與部族內事,部族隻怕要毀在他手裡!”
“阿母啊,現在不僅僅是大兄的事啊,就算大兄不如此,外祖父與兩位舅舅,亦同樣會行此事,拓跋氏難逃此難啊!”
“如此說來,你大人此行前去,豈不是凶險無比?不行,我得去提醒他!”
竇氏與拓跋力微數十年夫妻感情,一聽到拓跋力微身陷險境,就要往外走。
拓跋祿官一看,連忙上前攔腰抱住竇氏,不讓她走出這個帳門,同時驚惶地哀求道:
“阿母三思啊!拓跋氏亡矣,阿母此去,除了讓自己同陷險地,亦讓孩兒,還有那些個侄兒,都要陪葬啊!”
竇氏聽到拓跋祿官這個話,不禁又驚又怒:
“四兒何出此言?你讓自己的大人前去送死,與禽獸無異,這個時候,你居然還要攔著我去救你的大人?速速放手!”
“阿母隻顧大人安危,難道就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嗎?”
拓跋祿官死死地抱著竇氏不敢放手,生怕竇氏突然跑出大帳:
“外祖父親自領著沒鹿回部的全部勇士前來,就表明了與索頭部不死不休。不管二族相爭最後結果如何,大人都會遷怒於阿母。”
“就算是大人顧念舊日情分,但那執事與諸部大人,又豈會善罷甘休?大人不給他們個交代,又如何能服眾?”
拓跋祿官把利害陳述了一遍,又把竇賓的威脅細說了一遍,最後才哭著說道:
“阿母,漢人勢大,拓跋氏此次難逃一亡,越早降之,才能越能救更多的族人。”
“今孩兒與幾位侄兒的性命,皆操於阿母之手,望阿母垂憐!”
草原是部落最大的屏障。
部落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熟悉草原的一切。
不熟悉草原的漢軍隻要敢深入草原,就算不用部落動手,避而不戰,就算隻拖下去,拖也能拖死漢軍。
但前提是部落不被漢軍主力找到。
真遇上了,兩者硬碰硬,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部落吃虧。
而拓跋鮮卑,恰恰是遇到了這種情況。
偏偏在這個時候,積雪未化,逃都沒有地方逃。
滅族,真不是說說而已。
一邊是自己的父親,兄弟,兒子,孫子等一眾親人,一邊是自己的阿郎。
在拓跋祿官的哭述下,竇氏的心理天平,很快就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