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裡森港的風雨莫測難料,位於熱帶地區的城市總是這樣,上午還是晴空,下午便是暴雨。
相映成趣的是,哈裡森港中的人也是如此。沉睡前的伊恩還隻是一個聰慧機敏的孩童,蘇醒時的伊恩卻已是一位破開胎中之謎,取回自己前世記憶的轉世者。
“頭好疼……”
半新不舊的簡陋木床上,伊恩睜開雙眼,青色眸子散亂茫然,但很快便聚焦於眼前,那已開始發黴的木質橫梁。
七月陽光本應明亮,但卻被一層厚厚帷幔擋住,房間狹隘,空氣汙濁。
他一呼吸,便有刺骨劇痛自頭顱深處傳來,帶起耳鳴,而沿海微腥的空氣,混雜朽木緩緩腐爛的味道湧入鼻腔。
這感覺就像是一個暈車的人坐了四小時長途,而鄰座的是一位渾身灑滿劣質香水,還有嚴重狐臭的中年大嬸,對著耳朵喋喋不休。
劇烈的刺激從大腦深處與感知神經同時傳來,無法忍耐的反胃感湧上喉頭。
伊恩想吐,但腹中並沒有東西,甚至就連酸水都無。乾裂的嘴唇,轉動枯澀的眼球都證明他已經許久沒有進食進水,而無力的四肢與軀乾代表情況非常危險,肉體處於臨界邊緣。
但現在必須起來。
——食物還好說,再不攝入水分,這身體會徹底失去行動能力,那時候沒人幫助,恐怕就真的要死。
伊恩費力地將身體從床上支起。
小孩子纖細的手腕令他感覺分外不適,而蒼白到有些病態的皮膚更是加深不安。
他此刻敏銳地感應到,自己頭部的疼痛除卻乾渴造成的暈眩外,其實更多源於外傷,自己的腦袋上有一圈繃帶,乾竭的血痂覆蓋在傷口處,昏沉的震蕩感正是自那起源。
“有趣,我是被人綁架敲悶棍了?”
剛醒來,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伊恩心中嘀咕一聲:“不至於,就這效率,還不如去黑輔助工程ai。”
他的職業是東亞重工所屬,真空推進研究中心的航天工程師,負責第三艘東亞地區月球開拓火箭的調試維修工作。
換而言之,隨艦工具人罷了。
有輔助維修ai的情況下,一般不需要他真的動手維護,重要程度甚至低於飲水機,平時也經常和同事互相調侃自己就個湊數的。
但上太空這件事,對自幼好奇心就極重,向往星辰大海的伊恩來說就是夢想。
飲水機就飲水機,誰在乎!
在對噴口進行例行檢查時,伊恩還在想,自己於月球基地進修後,有沒有機會去位於火星的第七太空機械工業部就職。
那裡正在建設人類曆史上第一艘光速飛船,倘若能參與其中,當真是不負此生。
然後他就在這裡蘇醒。
“不對,我早就轉世……隻不過現在才想起來。”
抬起手,輕輕按在頭上傷口周圍。
伊恩確定傷口並無化膿腫脹後,不禁微微皺眉:“孩子的大腦無法承受我的記憶,隻能隨著年齡,以夢和靈感的形勢一點一點複蘇。”
“直到頭上挨了這麼一下後,才全部回憶起來。”
坐在床沿,他閉上眼,認真檢閱自己腦海內流淌的記憶。
——誕生。
葬身海難,從未見過麵的父親。
慈祥辛勞,卻因疾早逝的母親。
幼小的弟弟與拋妻棄子,冷漠無情的繼父。
宛如惡魔一般,可怖又可惡的舅舅。
以及最後,舅舅那令自己回憶起一切的當頭一棍,刻骨銘心的痛。
緊接著便是一聲輕歎。
“八年時光,真如一場夢。”
伊恩睜開眼,黑暗中,一雙晶瑩的青色眸子像是寶石一般耀耀發光。
男孩平靜低語:“但我已經醒來。”
對於轉世者來說,最難的其實是接受那過往的記憶,兩次人生的經曆宛如激蕩的洪流,孩童孱弱的大腦根本無法承受。
但大概是伊恩這一世的軀體天賦異稟,八歲時的大腦就可以承受他兩世的人生,最多就是頭上傷口有點疼。
那棍子可還真是用力,現在伊恩腦袋都有些昏沉,顯然是輕微腦震蕩狀況。
“泰拉大陸,帝國,哈裡森港。白之民,靈能,土著和移民——有趣,異世界還是異星球?我猜是異世界。”
冷靜地審視自己當前的情況,從記憶中提煉出一個個關鍵詞,伊恩深深吐出一口氣,然後笑了起來:“一個異世界孤兒,有個虐童癖的半瘋舅舅,簡直是地獄開局。”
“無所謂,需要解決的問題一個又一個,這樣才有意思。”
這麼一笑,就出問題,乾裂的嘴角被扯動,痛感令伊恩皺眉。
他下床,控製虛弱的身體緩緩在狹隘昏暗的房間中前進,伊恩依靠記憶,在窗邊石槽旁找到了蓄水桶。
大口痛飲後,有水滋潤,他感覺思維更加迅捷。
此刻正是上午,大部分人都在工作,舅父也不例外,估計還要等到傍晚才會回來。
伊恩撩開帷幔,窗外光線明亮,街道口無人行走。
周邊的建築由灰白色的條石堆砌築造,粗獷堅固,牆上爬滿白藤與爬山虎的葉片,而葉片下的岩石在海風多年的吹打下已遍布裂痕,滿是滄桑。
順著道路,遠方能清晰看見一片碧海,漁船往返,一幅古典沿海港口城鎮的景象。
“風景真不錯。”
伊恩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他低下頭,從水中倒影中看見了自己的模樣,語氣驚奇:“但我居然更好看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