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這裡已經不是你的領土。山主啊,不要貿然地憤怒……”
就在龐大鱷龍推垮城門,凝視著城內,怒火逐漸高漲時,一個虛弱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在鱷龍額首兩個凸起的鱗甲棘刺之間,有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正在微弱地呼吸,仿佛盤膝坐在巨獸血肉堆疊而成的座位之上。
但倘若仔細觀察,便可發現,那血肉的座椅本質上是一個人扭曲模糊的下半身,而在這座位下方,有赤紅色的扭曲血肉根莖蔓延,一道道由血管和神經異化而來的根須以那模糊不清的人影為源頭,紮入鱷龍的頭顱中,來回交換著深紫色的熒光液體。
土著大薩滿,阿尼穆·深沼輕輕地呼吸,他的下本身已經變成畸變的血肉底座,將自己鑲嵌在山潮之靈的頭頂,眾多堅硬的棘刺頭冠中。
他半個軀體倚靠在一根粗大的石棘上,雙目中沒有眼球,隻剩下深深凹陷下去的坑洞。
但與之相對的,隨著大薩滿的話語,鱷龍的眼球靈動地旋轉著,隨著他的心意,原本正在積蓄怒氣,準備發出咆哮,宣告自己已經重回故土的鱷龍不再異動,居然壓抑住了自己破壞的欲望。
它隻是低吼一聲,無形的靈能場域震蕩四方,周邊的城牆結構便在土石的動搖中緩緩垮塌,宛如海潮中融化的砂礫城堡。
與此同時,周邊大地中的泥土,也開始違背重力地湧動——砂礫,泥漿於巨獸的意誌下凝結為一條結實的泥土大道,而混雜著大量雜質的泥水衝掉了上麵所有的雜物。
“上吧。”
大薩滿輕柔地下令,巨獸踏上自己製造出的泥路之上,緊隨在其後的幾位年輕薩滿與勇士帶著數量不多的土著湧入城內。
阿尼穆已經很老很老了,早就在數十年前,第一代帝國移民者在老格蘭特子爵的騎士團護送下,抵達南嶺海灣,開始建設哈裡森港時,他就已是大紅杉林諸部落中最有威望的薩滿之一。
當其他素有威望的薩滿,在和帝國人的戰爭中紛紛陣亡,死於老格蘭特子爵的晶劍與氣刃下時,一直都幸運活下來的他逐漸成為了唯一的大薩滿。
然後,便是一人扛起重任,與帝國人持續不斷地戰鬥,殺戮,獻祭……
以及最後的和談。
說實話,阿尼穆對帝國人並沒有額外的憎恨。
於他而言,帝國不過是泰拉大陸這片土地上極其龐大的一個大部落,有著自己的酋長,勇士,薩滿和獵手。
而對方入侵自己的行為,和他們土著之間互相征伐,掠奪祭品的行為並無不同。
他還頗為羨慕帝國人無需向諸多山主海靈祭祀,就擁有獨屬於自己的升華之力。
至少,他們不會餓,不用吃人。
“這不是挺好的嗎?”
如果可以,他也想當帝國人,就像是更北方的那些山民,在戰敗後收到邀請,欣然地加入帝國,開始違背先祖的教誨,學會耕種,牧養與定居。
而原本勇武的獵人,甚至還成為了南境軍團的中流砥柱。
“可惜……我們不是他們。”
——紅杉人,有著自己的使命與秘密。
阿尼穆抬起頭,他空洞的眼眶看向南方肆虐而起的風暴之地——與此同時,大薩滿身下的鱷龍也轉過頭,六顆赤紅宛如寶石的眼眸凝視著遠方。
——在那裡,有著他們紅杉人的聖地,以及先祖流傳下來的遺產。
為了那遺產與聖物,紅杉人的始祖分裂成諸部,互相殺戮與祭祀,遺失了無數傳承與奧秘,也導致在麵對帝國移民者時,明明當時持有優勢力量的紅杉人居然在一支騎士團的攻勢下就被打的節節敗退,丟掉了整個迷霧海灣與河沼區,讓他們建起了如今的哈裡森港。
這並不是壞事。
因為……人類如若想要團結,就必須要有一個外敵。
事到如今,土著四大部族已經聯合,其餘的諸多小部也早已統合——在帝國人的威脅下,紅杉人團結如初,一如千年之前。
“如若不是八年前的大風暴,讓傳承秘鑰之一遺失……秘鑰或許早就集齊。”
收回目光,歎息著的大薩滿目光重回哈裡森港,然後牢牢鎖定在子爵府所在的方向:“不過這都是細枝末節。”
“它就在那裡。”
龐大的鱷龍咆哮了一聲,它感知到了自己頭頂這個人類傳遞而來的‘激動’以及‘冷靜’兩種矛盾的情緒,覺得非常的難受,想要肆意破壞,發泄自己的怒火。
但巨獸卻完全無法擺脫自己頭頂人類的思緒操控,隻能乖乖聽從對方的指示,向前邁步。
大薩滿身下蔓延而出的赤紅色血色根須,和兩個月前,他在純潔獻祭上獻出的赤紅色血墨極其相似,而這些血管和神經混雜的根須深入鱷龍的大腦深處,必要時甚至可以接管對方的一切思維與行動。
這些根須,都是純粹的生命精華凝聚,是數十上百人,甚至更多人的生命被提煉融彙而出之物,正是它的力量,才讓蒼老無比的大薩滿可以紮根在山潮之靈的頭頂,並且操控對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