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那些手持利刃,鎖鏈的酷吏踢開門進來的時候,一身布袍的天下第一名士,不過是平淡吃一碗米粥,眸子平和一掃,風輕雲淡,便已將那數十名酷吏鎮住。
而後從容就縛。
因其功高,名震天下,故而不殺,隻是流放於荒原之地。
下一個皇帝即位,立刻便為齊無惑平反,召其入京,任中書令,奉齊國公,以先長公主妻之,齊無惑婉拒,曾經語氣平淡和自己的弟子,也是皇帝的耳目說道:
“老皇帝要死了,要給下一個皇帝留下一把劍。”
“所以他把我罷黜,而讓他兒子為我平反麼?恩威並施,以我為劍,帝王心術,也不過如此了。”
那少年道:“皇權高遠,先生驚懼否?”
滿頭白發的老者眸子仍舊幽深,淡淡笑著道:“隻覺得乏味啊。”
旋即不顧那少年的隱隱驚懼,隻是平淡詢問:
“伱不喜財色,不好奢侈享受,不愛美人。”
“可能勘破名之一字?”
聰穎俊朗的少年許久後回答:“學生年少,還不曾遍曆紅塵,看儘世事……”
“名之一字,此生破之。”
齊無惑飲酒大笑,後乏,揮袖令弟子出。
弟子走出,便急急赴皇宮中,將齊無惑所言儘數道出,帝王總是威嚴,年少皇帝心中的波濤洶湧誰都不知道,而後來的野史隻用了簡單的言語,記錄了這一日皇帝心中的掙紮和結果。
帝懼。
遣禁衛而出。
等到了這些披著鎧甲的禁衛衝入了那奢豪宅邸的時候,老者已安然坐在屋子裡麵,閉著眼睛,其氣勢猶深如淵海,眾人不敢動。
卻已氣絕。
其一生名動天下,家中賞賜的諸多財寶不知道多少;而車馬,田宅,更是數不勝數。
宅邸空洞,而牆壁之上,隻留一句詩。
齊無惑,性剛直,出將入相,不喜詩詞,甚少留存,這是唯一的一句,是對他這一生宦海的回望。
“七十年來狼藉。”
那酷吏忽而覺得這六個字裡麵滿是悵然悲傷。
七十年來狼藉啊……
京城外城,齊無惑神魂走出,他修行養魂之法,身死之時,神魂仍存,一步已走出百裡,所見天下繁華,而當初自己苦讀的屋子已經破敗。
少年時曾經見過的山神瓊玉出現,似乎是知道了齊無惑的命數已儘了,眼底隱隱悲愴,此刻的齊無惑鶴發雞皮,臉上已經有了老人斑,而瓊玉仍舊一如幾十年前所見的那樣,清麗如同仙人神女。
“我已經老成這個樣子了啊,可你還是當年那樣。”
齊無惑感慨,忽而笑道:
“世上,可得長生否?”
這是幾十年間的唯一一次見麵,詢問和當年一樣。
但是相詢的情緒卻是截然不同。
少女回答:“鏡中花,水中月,可見不可得也。”
白發蒼顏的老者撫琴,琴韻已動山色,令雲海濤濤,幾已入道,一曲儘罷,那山峰依舊。
忽而想到年少時候的經曆,再想要回去,已不可能,這七十年追逐名利,所為是什麼呢?究竟是為了什麼呢?齊無惑按琴低吟道:
“七十年來狼藉,東壁打到西壁。”
“而今收拾歸來……”
“仍舊,水連天碧。”
曲終人儘,闔目而魂散。
唯山依舊,水流不絕,亦如當年。
亦是,惆悵。
忽而卻有人用力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仿佛夢中一腳踏入懸崖墜下,渾身冷汗。
齊無惑打了個寒顫,猛地睜開眼睛,正恍恍惚惚,看到一老者指著自己,笑道:“小子,你做夢也就做夢吧,怎麼一副要哭的樣子?”
齊無惑茫然許久:
“這是哪裡?是,什麼時候了?”
老者笑罵:“你家都不認得了?”
“至於時候?”
抬手遙指鍋灶,蒸汽騰騰,答曰:
“天已日中。”
“落雪未停。”
“黃粱飯,尚有一刻方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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