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玄都知道。
玉皇每一次昏迷,都會失去之前那一段時間的所有記憶,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過去發生了什麼,不記得誰可以信任,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萬物和一切,隻記得自己要鎮壓天庭這一座牢籠。
靠著書卷,靠著自己的日記,靠著北極,靠著玄都。
極為勉強地和司法,和八部天神周旋和製衡。
維係著這一座牢籠不崩塌,不將這些妖孽神靈放出去。
而伴隨著時間,迭代的速度越來越快,記憶的消散也越來越直接。
太上將玄都留在這裡,就是為了維係玉皇的安危。
而玄都和太乙總是不顧及一切,故意說,玉皇重傷,以此來拖延一切。
玄都大法師看著這個不斷迭代卻還記得自己需要敕鎮諸神的天帝,眼神悲憫,歎了口氣,轉過身,語氣平淡道:“你最近動了殺機,而且不隻是一次,我知道你的處境但是最好不要這樣,那樣的話,現在的你,也很快會消失。”
少年玉皇坐在高位上,溫和道:“我隻是一個短暫的意識,先生會覺得傷心嗎?”
玄都不在意地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於天帝?”
玉皇黯然道:“我不是他。”
“我不配作為天帝。”
玄都動作頓了頓,皺了皺眉,道:“若非是天帝的話,靠著這樣苟延殘喘,不斷失去記憶的身體,靠著日記和之前的六百多個自己,卻要和那些驚才絕豔,野心滔天的家夥製衡,你已苦苦支撐了八千多年,力量一日衰弱一日,意識一日模糊一日。”
“但你支撐了八千年。”
“雖然最近越來越需要北極的輔助,但是你至少可以糊弄過去司法他們。”
“讓他們隻是覺得你很弱,而不知道,現在的你是這樣。”
“否則的話,哪怕是北帝在,他們的反應和反叛都會無比激烈,你支撐了很久。”
“真的很久。”
玉皇道:“所以,昊天會覺得我還可以嗎?”
玄都沒有回答。
玉皇笑了笑,道:“其實先生沒有必要這個時候來這裡煉丹的。”
“哪怕是我失去記憶,這個意識化作空白,昊天的強大功體也不會死,會孕育出新的意識,一個空白的,卻還繼承了昊天鎮壓萬代之念的璞玉……”還沒有說完,就被玄都彈指將一枚丹藥塞入嘴中,玄都大法師不耐煩道:
“但是,我要保護你,你若死,六界會有大波折。”
少年玉皇順從地咽下丹藥,微笑詢問道:
“你也是這樣對上一代的我這樣說的嗎?先生。”
“我不記得了。”
玄都的眼底有一絲絲悲傷。
他不耐煩地將昊天鏡摘下來,塞給那邊的第六百餘代玉皇,道:“沒什麼事情就不要在這裡逼逼叨叨的,道爺我心煩,彆煩著我煉丹,奶奶的為什麼北極不能一巴掌呼死南極那家夥,他們兩個可不能真的打起來,要不然,真的要亂了。”
“而且是大亂!”
玄都大法師開始煉丹。
玉皇微笑歎息,他知道玄都的意思,一旦南北極徹底開戰,那就相當於天庭的牢籠被撕開,到時候後土勾陳之爭鬥再分出個生死,四禦不存,他這個玉皇也無法發揮實力,天庭分崩離散,六界徹底回歸原本的量劫時代,混亂廝殺,蒼生死絕。
他低下頭,手掌拂過自己的法寶,昊天鏡忠誠地彰顯出來了遠處的風光。
浩瀚的雲海之中,南極長生大帝的道場外。
北極紫微大帝掌中的劍已出鞘,而南極長生大帝的青竹微抬,雙方氣機已交錯了,蒼青上帝,天蓬大真君也已掠陣,隻是雙方的力量還不平衡,所以未曾打起來,伴隨著紫色的火光,南極朱陵大帝抵達,戰火開始彌散。
“但是,北極三聖再加上驅邪院,朱陵大帝絕不會是對手的。”
“應該算是安全。”
玉皇對那邊煉丹的大法師開口。
隻是就在此時,昊天鏡震顫嗡鳴,玉皇看到了一道流光自下而上,飛速掠來,微微一滯,玄都大法師皺眉,道:“是中央鬼帝周乞這老小子當年趁機偷襲我,我險些被搞死,是靠著煉死還生才活過來,他算是頂尖的帝,距離大品也不算是特彆的遠。”
“又一名帝?!”
玉皇的心底都揪住。
而南極長生大帝和北極紫微大帝也都看到了這個酆都的鬼帝,在一瞬間,中央鬼帝周乞掃過這南北兩極,一咬牙,舍了投向北帝麾下的打算,轉而朝著南極長生大帝而去,口中高呼道:“南極長生大帝君,周乞來尋你了!”
南極長生大帝微笑頷首。
一道森然劍光直取周乞。
卻被青竹阻攔。
雖然劍光紛紛,將青竹不斷劈斬劈碎,但是綿延不絕,終究攔住。
北帝出手一次,南極長生大帝則以無邊生機阻攔。
周乞麵色倉惶,不住回望,南極長生大帝和北極紫微大帝都察覺到了下方森然鳴嘯之氣,南極長生大帝掌中青竹直接化作青色碧光,朝著下麵的鎖鏈阻攔而去,而刹那之間,劍氣無雙縱橫。
南北兩位禦短暫時間交鋒兩此,劍光縱橫糾纏,餘波逸散,天蓬大真君和南極朱陵大帝垂眸,看到雲海翻騰,萬物蒼茫,忽而雲氣儘散!一道道鎖鏈衝上天穹,那鎖鏈森然,幽深,帶著無儘陰冷之氣,鳴嘯聲音,猶如奔雷!
南極長生大帝道:“好膽氣!”
青竹彌散,要攔截此招,卻被北帝橫截。
青葉四散,劍氣恢弘,而那墨色鎖鏈洞穿了兩者的餘波。
刹那之間,洞穿了周乞!
就在南極長生大帝的身前,將這個來投誠的大帝,直接洞穿神魂百脈!
刹那之間,一切死寂,就連旁觀的玉皇都覺得心裡麵震動了下,周乞的身軀顫抖,他不甘心地低下頭,看著無數的鎖鏈直接垂落於大地之下,風吹而過,鎖鏈鳴嘯著,他想要掙紮,但是這鎖鏈尊泰山府君之敕令,燃燒萬鬼陰神之魂魄而成就——
作為儀軌的一環,他無法掙脫開!
“救,救我……”
“長生大帝……”
周乞看著那位南極長生大帝,眼底浮現出驚恐和渴求。
而在幽冥之中,諦聽的聲音在齊無惑的心底響起:“確定洞穿周乞,那老小子飛得倒是方向奇詭,用了點手段,哼,可是隻要他動念,我就絕對聽的到,不過,沒有想到你竟然可以真的鎖定他。”
少年道人道:“這是敕命。”
可旋即,諦聽的聲音緘默了好一會兒,道:“現在你該滿意了吧?”
齊無惑垂眸,這個時候,後土和勾陳在戰鬥,妖族在等待勾陳之令。
妖族後百萬大軍齊來。
人間鐵騎開撥。
萬物蒼茫,皆是在這死劫旋渦之中,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壓迫,齊無惑道:“我如果對南極長生大帝討饒做小的話,他會放過我嗎?”諦聽一滯,旋即自然知道,這絕無可能的。
少年道人道:“對吧,那我為什麼還要討好似的收手呢?”
“他不會放過我的。”
“他如此。”
“我亦如此!”
“量劫之起源,南極北極的力量還是太過均衡,那麼在這上麵再壓下一份力,哪怕隻是短暫的力量,或可幫助北帝短暫鎮住南極,將這量劫延後化解,如是許多人都不用死,更不必死而不知為何而死,先生——”
“或許自不量力。”
“可是我真的,想要止住量劫,我不想要什麼名號,不想要什麼機會,我隻是不想再有誰死的如同灰塵一樣了。”
諦聽失去言語。
少年道人抬起頭,看著通向天穹的鎖鏈,看著周乞渾身被鎖鏈穿透,掙紮著往前,他笑了笑,泰山府君起身,一步踏在了鎖鏈之上。
嘩啦!
鎖鏈劇烈鳴嘯。
如無量沉!無量重!如普度蒼生之念!如鎮壓萬物之願!
齊齊壓在這鎖鏈上!
暴響!
暴響!
鬼帝周乞在三十三重天之上,掙紮著,他的鮮血不斷滴落,萬物雲霞燦爛,恢弘,但是鎖鏈卻繃緊了,鬼帝不甘被扯下,他的雙手死死扯著南極長生大帝的道場,渾身掙紮,卻仿佛是拉著車輿的奴仆!
昊天鏡照向下麵,旋即年少的玉皇不知為何,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眸子瞪大,怔怔失神,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就仿佛,就仿佛今日之所見,哪怕再度失去記憶,都會烙印在他的神魂裡麵。
這……
諸神萬法向著下麵去看,而有蒼生抬眸,鬼帝在上,而其根在下,貫穿天地之間。
如一鬼帝拉車!
鎖鏈鳴嘯震顫,身穿墨色袍服的少年府君踩在鎖鏈之上步步而行。
麵色蒼白,雙目幽黑,黑袍之下乃是暗紅色的內襯,袍服太長,黑發因為陰氣激發而垂落到身後,身下,本該在激蕩之風中狂舞,有無數索命之幽冥梟鳥振翅,尊敬,溫雅且恭敬地銜著府君過長而落在後麵的發絲,衣擺。
隨著府君而前行。
一步一萬裡行於這天地之間!
無數的梟鳥在後,振翅擋住大日,擋住群星,在大地之上投落如死亡般,神秘而優雅的陰影,袍服的暗沉為紅,如遮蔽蒼穹,雍容樸素,眸子垂落安然,於是這一日,死亡行於大地之上,少年玉皇看得失神。
而玄都大法師卻是呆滯,而後劈手奪了昊天鏡,眼睛幾乎瞪出來。
北極紫微大帝眸子微亮,而南極長生大帝卻微微斂眸,掌中的青竹微微按下。
踏——
那姿容浩瀚幽雅卻又帶著說不出的冰冷氣機的府君一步步走於天地,行走於最高。
最後他站在了南極和北極之前。
南極長生大帝斂眸道:“是你?”
府君袖袍掃過,手掌蒼白而修長,嗓音平和:
“本座,【泰】。”
“今日,捉拿酆都叛黨。”
周乞心中倉惶:“大帝,救,救命……”鎖鏈散開,周乞忽而掙脫,朝著南極長生大帝奔去,祂看到南極長生大帝就在眼前,看到了祂素來溫和的眸子,心中有歡喜,有活下來的渴望,而這個時候,府君平淡抬手。
於是泰山府君祭的力量徹底燃燒到極致,隻為了這最後一次的爆發,並指而掃,卻已非劫劍。
劍意之中,是為生死!
一劍蒼茫,在南極長生大帝之前,洞穿了周乞神魂,那燃燒了無數陰魂換來的一劍,徹底將同樣在泰山府君祭之中的周乞擊碎,他的身軀僵住,而後朝著前麵撲倒,有金色的火焰自各處燃燒起來,將其包括其中。
劍氣縱橫,洞穿這神魂,撕裂這烈焰。
而後,去勢不絕——
直指南極長生大帝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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