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豔!
清明時節,接連幾日都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如霧的雨幕中,兩輛馬車沿著不太平整的山路,晃蕩晃蕩地駛進了揚州城北的一片山林之間。
虞寧初的母親沈氏便葬在這邊。
馬車進山不久,因為小路狹窄再也無法前進,車夫跳下馬車,擺好踩腳凳。
丫鬟杏花先探出頭,風吹了一絲雨點過來,清清涼涼的,其實還很舒服,這種毛毛細雨,短時間暴露其中也不用擔心濕了衣衫。
下了車,杏花撐開青色的油紙傘,這才挑起半邊簾子“姑娘,下車吧。”
虞寧初點點頭。
來祭奠母親,她穿了一套白色的衫裙,烏黑的發間隻彆了一根白玉簪,除此之外再無任何首飾,即便如此,守在一旁的車夫再次看到深居寡出的虞家大姑娘,仍然目光發癡,想象不出該是怎樣精致的飲食,才能養出如此粉雕玉琢般的美人。
虞寧初由杏花扶著站到了地上,腳下是被雨刷衝刷得乾乾淨淨的山石台階,倒也不會臟了鞋襪。
她抬頭,前麵那輛馬車裡,繼母陳氏與她所出的雙胞胎兄妹也下了車。
這樣的天氣,陳氏還親自帶著孩子們來祭奠夫君的原配,傳出去肯定又要贏得一片賢婦的讚譽。
五歲的雙胞胎都很貪玩,看山看草都覺得稀奇。
陳氏讓丫鬟看好孩子,回頭朝虞寧初柔聲喚道“阿蕪過來,路滑,我牽著你走。”
虞寧初笑了笑,乖乖地走過去,任由陳氏溫柔地挽住她的胳膊。
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刻鐘,一行人來到了沈氏的墓前。
下人在墓前擺了三個蒲團,虞寧初帶著雙胞胎一起跪了下去。
沈氏死了七年了,墓碑年年有人打理,仍如新的一樣,隻是棺槨裡的美人,大概早已化為一具白骨。
明明是自己的母親,虞寧初卻沒有什麼傷心的感覺。
因為從她記事起,母親就沒有朝她笑過,總是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樣。
小時候虞寧初不懂,後來大了,她終於從下人們口中聽說了母親的舊事。
母親出身還算尊貴,是京城平西侯府的姑娘,雖然是庶出,因為十分美貌,平時很得老侯爺寵愛,視為掌上明珠,母親也被寵出了心高氣傲的驕縱脾氣,事事都要與嫡出姐姐爭先。
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母親更是肖想了她不該高攀的男人,自知走明路無法成事,母親竟然意圖勾引對方,結果事情敗露,母親淪為京城笑柄,不但沒能如願高嫁,反而被老侯爺、嫡母處罰,隨便配了一個寒門進士,也就是虞寧初的父親虞尚。
婚事匆匆,母親開始跟隨父親外放。
父親容貌端正,也能稱上美男子,隻是家世貧寒,母親從侯府小姐淪落為七品縣令之妻,心裡有一萬個不如意,她看不上父親,連帶著對親生女兒也愛答不理,終日沉浸在自憐自傷的情緒中,導致母親的身體也漸漸衰敗下去。
沈氏死的時候,虞寧初才七歲。
不疼她的母親去了,不喜她的父親續娶了陳氏。
父親與陳氏夫妻恩愛,喜得雙胞胎,一家四口其樂融融,虞寧初就像一個外人。
清明過後,天氣晴朗起來。
陳氏開始帶著虞寧初出門走動。
虞寧初知道,父親與陳氏準備將她嫁出去了。
虞寧初也想早點出嫁,眼前這個家根本不像她的家,與其賴在虞宅礙旁人的眼,不如嫁個男人組建自己的新家。
有母親的前車之鑒,虞寧初並不想高攀什麼名門,她隻希望父親看在兩人的血緣上,給她找一個才學品行都可靠的端正男子,窮些富些都無所謂,隻要人好,婚後的日子就有盼頭。
端午前,有人來虞家提親。
媒人走後,陳氏高興地來見虞寧初。
她握著虞寧初的手,眼中滿是欣慰“阿蕪,你這樣的美貌,我跟你爹爹都舍不得讓你低嫁,隻是你爹官職不高,我們挑了又挑,一直也找不到太合適的人家,如今好了,咱們揚州府的參將曹奎曹將軍看中你的美貌,托了媒人來提親,等你嫁過去,便是正四品的將軍夫人,娘再見你都得給你行禮呢。”
虞寧初知道陳氏要來提說親的事,從陳氏開口,她便羞澀般垂了眼簾,隻是隨著陳氏道明提親人的身份,虞寧初的血便不受控製地冷了下去。
她出門再少,也聽說過揚州府參將曹奎的名號。
曹奎,揚州府的戰神,多次擊退來襲的倭寇,百姓們都感激他的功德。
曹奎無疑是個英雄,可他今年已經快五十了,比父親年紀還大,而且曹奎已經娶過三次妻子,每一任都死得蹊蹺,表麵上的理由是突染惡疾,卻有曹府下人傳出過消息,說曹奎有虐待妻子的惡習,特彆是酒後,動輒對妻子拳腳相加。
陳氏虛偽,虞寧初從未期待過陳氏會真心待她,但她也從未給陳氏找過任何麻煩,陳氏怎麼能將她往火坑裡推?
“父親,父親知道了嗎?”抱著一絲希望,虞寧初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