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自己的斤兩後,他也就按下了躁動的心,老老實實待在騾車上修行,沒敢去惹是生非。否則依著二爺的脾氣,就算好漢們不來,他也定要找上門去切磋刀法。到時萬一真有個大隱隱於山寨的幾百歲老賊頭蹦出來,可沒人救得了他。
騾車上無遮無攔、眾目睽睽,劉屠狗自然不會切手指、割眉心,給韓管事等人演一出自殘的大戲,反正屠滅刀靈性已生,短時間內不喂養也餓不死,頂多壯大得慢些罷了。
“病虎鍛體式”就更不行了,那可是二爺自創的絕學,絕不輕易示人的。
漫漫路途,百無聊賴之下,他隻好閉目凝神,琢磨那同樣是自創的鑄心刀法門。
丹田氣海裡孕育一口屠滅刀,劉屠狗每次觀想時刀身形體已經越發穩固,精力更多地放在對細節的雕琢上。
唯一的遺憾是一直沒辦法如《乙木訣卷一》中所說那般外放於體外,也不知是自創的功法有缺陷還是因為築基未圓滿而力有未逮。
即便如此,每次觀想時,拉車的騾子也會變得躁動不已,走起路來腿都在打顫,行程因此延誤了許多。
起初韓管事不明就裡,連續換了幾頭騾子,結果都是如此,暗中留心觀察了幾次,才明白八成是這位爺修煉神功,殺氣外放造成的。
他也不敢多嘴,隻好將整個車隊的速度都放慢了。
比預計的行程晚了三天,陽平郡終於遙遙在望。
說起來蘭陵也是一個統轄周邊十萬裡的繁華郡城,隻是陽平作為連通中原與西南、西北的樞紐重鎮,地理位置比起蘭陵就重要了許多。
用韓管事的話說就是不管往西南多麼崎嶇難行,往西北多麼荒蕪少人煙,過了陽平便是一馬平川直通中原的坦途。這使得陽平理所當然地比居於西南四麵環山盆地裡的蘭陵更受朝廷重視。
因為若沒能將時叛時附的百萬裡西域納入版圖,陽平最西的玉陽關連同一長串釘子般深深紮根的堡寨便是阻擋西域諸蠻的最後屏障。
說來也奇,本是從蘭陵西門外進山的劉屠狗,兜兜轉轉數月,卻誤打誤撞跑到蘭陵東北方向來了。
劉屠狗無心欣賞昔日邊陲重鎮今日繁華郡城城牆上那些經年戰火留下的斑駁痕跡,趕在天擦黑的時候,他坐著騾車優哉遊哉進了陽平郡城。
見到候在城門處的自家夥計,韓管事吩咐了副手幾句,除了劉屠狗的那輛騾車,車隊其餘人就自行前往貨棧,隻留下自己與少鏢頭一並陪著自稱姓劉、家中行二的恩公。
韓山一邊兒陪同二爺往泰和樓行去,一邊兒思量著如何跟東家分說。
東家沒有如自己期望的那般親自來接而是在泰和樓坐等,顯然存了輕慢之心,可莫要惹得恩公不快,生出事端才好。
他又轉念一想,這恩公年紀小,縱然武功高強,與人情世故上自不會太明白,未必瞧得出輕慢,何況郡城也不是誰都敢撒野的地方。
劉屠狗自然不知道韓管事片刻間已經轉過了這麼多念頭,即使知道也不會在意。
他從進城開始就感受到一股獨特的氣息,這氣息他熟悉得很,曾經十幾年耳濡目染,正是那熙熙攘攘柴米油鹽的市井味道。
這讓他變得有些冷硬的心靈突然活潑起來,連腰間的屠滅刀也隱隱傳來一股興奮的情緒,似乎靈性大增。
很快,劉二爺就把泰和樓忘在了腦後,在路過一家擠滿了聽書喝茶起哄的市井小民的破舊茶樓時,突然從車上一躍而下,三兩步就竄了進去,把韓管事等人撇在了大街上。
與恩公同行多日,韓山與小三兒已經多多少少習慣了二爺的特立獨行,相視苦笑之餘隻得也跟了進去。
劉屠狗一進這間容納了三教九流的茶樓,就感覺一股更為濃鬱的市井氣息撲麵而來,教他從心底裡升騰起一股由衷的愉悅舒暢,似乎渾身的骨頭都酥了。
仿佛又變回了狗屠子,劉屠狗如一條遊魚般,踩著滿地的瓜果皮,熟門熟路地從或坐或站滿身汗臭味的老少爺們中間穿過,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裡尋個空位子坐了下來。
似乎一如往常,然而劉屠狗又分明感受到了不同。
如果是狗屠子,像他剛才一般在人群裡鑽來鑽去,那些被撞到的粗豪漢子肯定要罵娘的,可今天這些爺們看見劉屠狗著皮衣背長刀的一身行頭以及身後跟隨的韓管事和少鏢頭,愣是沒敢吭聲,原本坐在角落裡的茶客更是早早讓出了位子。
劉屠狗回頭看了一眼一起閒話過江湖的小三兒,這位少鏢頭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卻絲毫沒覺得搶人座位有何不妥。
這一刻,劉屠狗恍然大悟。
原來這也是江湖,原來這就是江湖。
而他,早已身在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