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身形如二龍搶珠,弓弦不知以何種材質做成,一緊一鬆之間發出了異常清脆響亮的顫音。
隨著紅甲武士如操琴般輕重緩急各不相同的撥動,那弓弦聲竟形成了簡單而彆有風情的曲調。
若是仔細辨彆,就會發現一旁紅衣神官的每次輕叩,都敲擊在弓弦曲調的節拍上,兩人若合符節,相得益彰。
金戈甲衛作為專司天子儀仗護衛的精銳禁軍,習慣組成嚴密方陣進行步戰,但其實騎戰水準同樣不低,除了士卒修為遠超普通軍隊,胯下一水的西河龍駒在周天之下也堪稱神駿。
這些產自北地騰州西河郡的龍駒頭角崢嶸、高大雄健,素來以凶猛聰慧著稱,此刻行走間竟也依著弓弦節拍邁步,絲毫不亂。
整支隊伍沉浸在奇妙的韻律之中,渾然一體。
一曲將終,紅甲武士猛地將銀弓拉成滿月,又一點點緩緩鬆開。
“昂……”
弓弦竟發出一聲悠長渾厚的龍吟。
紅衣神官臉上露出讚歎的笑容,輕聲道“聽說在北地負有盛名的射雕者李家有一套壓箱底的箭技,名喚神弦曲,季奴豈有意乎?”
紅甲武士聞言重新將銀弓背回身上,沉默半晌才搖頭道“狄季奴曾在大祭司麵前盟誓,此生不論恩仇,不逞己欲,心魂儘歸神座,身軀奉為犧牲。”
紅衣神官啞然失笑,指著狄季奴道“換做彆人,回答這類問題一定不假思索,偏你還要深思熟慮一番,怪不得總有人說你信念不堅,既不願老實聽話,更加不肯廢去原本修為改練《穀神經》,勸我換掉你。”
狄季奴沒有辯駁,隻是微微低頭道“端木大人,其實大祭司心知肚明,狄季奴首先是端木一族的家臣,成為護殿武士也仍是為了報答老大人的救命之恩,‘不論恩仇’這一條我多半做不到,能信守者,也隻有‘不逞己欲’這四個字了。”
對於眼前這名強大武士表露出的忠誠,複姓端木的紅衣神官不置可否,反而歎息道“原本我們該快馬加鞭地趕路,如今卻不得不去主持那些盛情難卻的祭祀典禮,說到底還是利益使然罷了。人有私欲,與天下大利相比,神殿的利益就不是私欲了?不逞己欲,能做到這四個字已可稱聖人了,你狄季奴又何德何能?”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話鋒一轉“西湖劍宮那個原本默默無聞無人看好的裴洞庭,在劍魔吳二三手中逃得一命後非但沒有一蹶不振,竟然還一鳴驚人悍然破境,據說劍宮之主百裡情不僅破格收其為關門弟子,還說出了一句震動江湖的評語。”
即使看不到黃金麵甲後的表情,紅衣神官依然能感覺到自己已經成功吸引了狄季奴的心神。
果然,狄季奴問道“百裡情說什麼?”
“西湖之大,容不下洞庭。”
狄季奴默然。
“你可知道,裴洞庭晉位宗師後的第一戰就敗給了西北甘州一個無名刀客?據說那是個自稱活閻王劉屠狗、病虎山二當家的少年,才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這事兒雖隻在極小的範圍內流傳,卻是千真萬確。周天江湖藏龍臥虎,你真不想親眼去看看?”
紅衣神官臉上笑容裡竟有些許奸詐的味道,似乎很樂意逗弄性格內斂、大多時候都沉默寡言的狄季奴。
“是猛虎就該呼嘯山林,是蛟龍就該潛翔大海,大鵬振翅,扶搖而上九天。神殿雖大,亦容不下你狄季奴。”
狄季奴反手握住背上的銀弓,悶聲道“賜少爺,這一曲滄海龍吟,季奴今後隻奏給天下山川聽。”
“小家子氣,何不予萬姓眾生?”
“弓弦響處,即是殺人之所。死人無知,又能聽出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