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寬鬆條件,人選充足,劉屠狗當即在名冊上勾選了百人,多是受株連被發配朔方、與披甲人為奴的犯官親友及家仆、也不乏小偷小摸之輩,談不上多麼窮凶極惡。
自始至終麵容冷峻的典獄明顯鬆了一口氣,被選出的人加起來也沒有剩餘那些手段高強的匪徒和朝廷要犯能折騰,進了凶名卓著的黑鴉肯定翻不了天,不必對今後吃掛落的情形太過擔心。
朔方獄是一個獨立的坊市,高大的木製圍牆上有供守卒居高臨下的平台。
二爺此時就蹲在平台上,向下望去一覽無餘,頗有桑源當日風采。其餘九人站在他身後,多少有些困惑不解。
在他們眼中,牆下畏畏縮縮擠作一團的一百人有著百樣神情,同時卻也可以歸納為一種,那便是對暗淡無光未來的麻木恐懼。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成為悍勇無畏的戰士?
上下前後一百餘人的目光交彙於劉屠狗身上,劉屠狗也同樣在審視他們,他的目光深邃卻又淺薄,與其說是在矚目於這些人即將與自己捆綁在一起的莫測命運,還不說是屠夫在選擇待宰的牲畜、菜農在尋覓適合采摘的瓜果。
揮手召天虎、神意鑄屠刀之後,將目光從浩蕩蒼穹與飄渺天道上收回,二爺所需麵對的,仍是眼前眾生。
低下頭,便是人間。
……
“你們不該如此活著,你們活該如此活著。”
“一旦習慣了身上鐐銬,便隻能永遠沉~淪。”
“我年紀不大,也沒經曆過超出常人的困苦,但我總覺得,人不該一日複一日重複昨天的碌碌無為。”
“他人可以嘲笑我不知足,我把他人嘲笑當放屁。”
“上古有位屠龍氏,我一個小小屠子,偏要做那屠狗氏,讓這個名號流傳百世、千世、萬世!”
“哦,有人笑了,有這樣笑容的人,你為自己設了一個囚籠,遠比這座朔方獄更加可怕的囚籠。”
“你落到這般田地,多半是受人連累,當然可以怨天尤人,可以一直以這個理由為你落魄悲苦、毫無光明的人生開脫,然後心安理得地死去,無人記得你是誰。”
“我不是一個話多的人,我的刀永遠比我的嘴皮子更利索,我跟你們絮叨這些,也沒指望誰會聽進去。因為在我眼中,你們不過是能走能動的死物。因為今日起,你們已是我手中刀,無論生死,俱屬於我劉屠狗。”
“有些刀利,有些則鈍,這沒關係,我願意慢慢磨,磨斷了磨廢了也毫不可惜。你們同樣應該把自己當做死物,這樣便不用理會我將加之於你們的痛苦。”
“所謂修者,踽踽獨行。雖然天道便是如此,可也未免太過無趣。”
“隻希望有朝一日,你們可以和我一起,真正的活。”
……
劉屠狗低聲絮叨了許久,這從未現於人前的一麵,連對二爺相知甚深的楊雄戟都覺得十分奇詭。
隻是聽著聽著,這百多號人從開始的麻木、不以為然甚至鄙夷,漸漸變成每個人都能感受到的寂靜沉默。
那蘊藏在少年百騎長胸中的滔天戾氣,以這種毫不顯山露水的方式呈現在眾人眼前,卻同樣撼人心魄。
何妨低頭,將那眾生俯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