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內第一層根本就是個巨大的會客廳,本應十分陰暗的空間裡燈火通明,錦帳屏風這些奢華之物且不提,原本潮濕寒冷的地磚上鋪了厚厚的皮毛褥子和鮮豔地毯。
據說出身顯赫的校尉大人仍不滿意,準備在今年冬天來臨之前,再往褥子下麵鋪一層木製地板,地板下麵裝上地龍,以代替煙熏火燎的火爐。
任西疇踩在大紅色的地毯上,看著席地跪坐在低矮書案之後的李宋麒,神態坦然而平靜。
他的目光偶爾從李宋麒身後那名護衛臉上劃過,除去一名左尉、一名百騎長,校尉大人身邊也隻剩下這麼一名心腹了。
陸丙辰穿了一身孝服,沉默著坐在李宋麒的下手。
先登校尉的臉色陰沉如水,刀子般的目光狠狠紮在任西疇的臉上“任西疇,駱玉是怎麼死的你心裡清楚,正好丙辰也在這裡,隻要你認罪,本校尉可以從輕發落,許你將功贖罪。”
“駱右尉自然是身先士卒、在當日的血戰中慷慨成仁的。”
任西疇半邊臉龐仍是隱沒在青銅麵具之下,目光深邃幽微,說出的話卻險些讓李宋麒氣炸了肺。
“駱右尉都死了五天了,也沒見大人興師問罪,此時又何必惺惺作態?卑職今天來不是來給大人添煩惱的,而是來為大人排憂解難的。”
李宋麒斂去怒容,身軀微微向後傾斜,還側頭看了陸丙辰一眼,才慢吞吞地道“哦?本大人有何憂難?”
“卑職還是長話短說吧,任西疇受兩營兄弟之托,懇請大人授予陸丙辰右營校尉,授予劉屠狗左營校尉。”
“荒唐!”
李宋麒上身猛地挺直,重重一拍書案,臉上卻沒有多少怒色“好啊,先是私截軍馬,現在又伸手要官,真當我這個先登校尉不敢殺人嗎?”
他倒沒提左營校尉還活得好好的,因為這根本無關緊要,而是看向陸丙辰道“劍州子弟咽得下這口氣?”
陸丙辰拱手一禮,淡淡地道“若是丙辰接任右尉,大約也就勉強咽得下了。”
李宋麒一窒,恍然大悟之餘終於是動了真火,口不擇言道“怪不得你二人一前一後登門,敢情是約好了的。也是,死了個駱玉,右營已經是鐵板一塊,陸厄死得值啊,他也真是挑了個好時候……”
話音未落,陸丙辰已經猛地立起,手扶劍柄寒聲道“大人慎言!家祖是先於駱右尉殉國的,老人家一片赤誠,絕不容人詆毀!”
李宋麒頓時有些悻悻然,開口道“令祖為國捐軀堪稱壯烈,陸兄弟本人亦是血戰餘生,在右營中的威望已無人可及,本校尉也是屬意你來坐右尉這個位置的。至於劉屠狗,他資曆太淺,恐怕……不能服眾吧?”
任西疇微微一笑道“大人一從軍便做了封號校尉,卑職等也從沒覺得大人資曆淺薄。說起來,攻寨的那名狄人大將,可是實打實的宗師萬夫長,之所以隻帶來三千人,可多虧了第四旗。”
“什麼?你是說……”
李宋麒吃了一驚,連陸丙辰也禁不住悚然動容。
“劉屠狗雖未回寨,仍派了探馬捎信回來,第四旗在陰山南北共擊潰生狄七千人,斬首三千餘,陣斬千夫長兩人,不知……能不能服眾?”
任西疇毫不猶豫地把陰山玄宗兩位宗師的戰績也安在了劉屠狗頭上,反正沒人知曉內情。
至於斬首,萬人窟戰死狄人的首級肯定是拿不到的,赫倫部營地和月亮門死的狄人加起來可不止三千,這都是能割掉耳朵拿來記功的。
兩名千夫長也確實是被劉屠狗所殺,一個不聲不響被刀氣撕碎,另一個受儘折磨後得了個痛快。
李宋麒當然是一臉不信,陸丙辰有陸厄的遺言打底,震驚之後倒沒表露出多少懷疑之意。
隻是他的臉色卻猛地沉了下來“這麼說來,那名狄人萬夫長和三千狄騎是來找劉屠狗複仇的?”
他握著劍走向任西疇,語氣已是森寒無比“也就是說,家祖是因他而死?”
任西疇點頭道“即便這一萬狄騎當日不曾南下,也總有來襲的一日。陸兄弟是明理之人,應當知道不該遷怒於人的道理,令祖英靈不遠,想必不願看到劍州子弟再有無謂的折損。”
陸丙辰聞言停下腳步,冷笑道“劍州自古以來出了無數的大劍士,什麼時候出過君子了?”
任西疇歎了口氣,看向李宋麒道“我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待會兒大人可要小心了,刀劍無眼,各安天命。”
他說罷後退幾步,伸手一把拉開身後包了鐵皮的大門,露出門外黑壓壓的人頭和雪亮的刀鋒。
有右營的,也有左營的,涇渭分明,在無聲地對峙。
兩名守門的普通護衛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不敢稍動。
如今的李宋麒,已經沒法奢侈到用練氣高手看門。
陸丙辰似乎早有所料,回頭看了瞠目結舌的李宋麒一眼,其中意味難明。
李宋麒背上錦袍瞬間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