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莽在太子出列時便微微彎腰側身,此刻更是極為識趣地退回了班次。
中途,他有意無意地與慕容盛目光交彙,笑容玩味。
由甘酒泉當家的驍騎衛曆史悠久,尤其第一代校尉正是複姓慕容,後來這位出身聖人門庭的校尉積功而為封號武侯,便是以驍騎為號,驍騎衛作為其親衛部曲,軍號旗鼓得以萬世不易。
聖人不出的年代,這位驍騎侯在世之時,慕容氏達至鼎盛,而等他一死,又不可避免地走了下坡路,累五世未能再出第二位封號武侯。
這種情形之下,按照大周製度,驍騎衛的旗號由天子收回,供奉於宮中由尚寶監掌管的一處隱秘樓閣之內。
到先皇時,才又將“驍騎”之名拿出,賜給一支立下了殊勳的禁軍騎衛。
正因有了驍騎侯這個淵源在,哪怕時至今日早已物是人非,慕容氏對驍騎衛仍有不可小覷的話語權,每當驍騎校尉一職空缺,慕容家主便可以毫不避嫌地上表舉薦,而新任校尉上任後要做頭一件事,便是趕往玉陵郡拜見慕容家主,聆聽驍騎侯事跡,以堅其忠君效死之心。
事實上不止驍騎衛,其它來曆相似的封號衛也是如此,這些不成文的規矩是大周曆代君臣之間的一種默契,軍中更視此為理所當然的傳統。
區彆在於許多封號衛的創始家族早已破落甚至湮沒無聞,沒那個能耐再出來指手畫腳,這支封號衛便隻會效忠天子一人。
這裡麵講究頗多,是以各封號衛雖同是天子腹心,卻仍有親疏遠近之彆。
慕容氏高姓猶存,出自慕容氏的驍騎衛自然有些不同,在大周軍中難免被人另眼相看,說難聽些那就是後娘養的,哪怕在金城關再爭氣,仍是如此,更彆提現任驍騎校尉甘酒泉本就是慕容盛的門生了。
說起來,他與被真定王丟車保帥的劍州狼胥將軍盧懷瑾可謂同病相憐。
至於穆獅磐,這才是天子的真正心腹,穆家世代將門,勢力卻有限,不得不一心一意依附天子,來換取每代一頂屯騎校尉的官帽。
這樣的將門,要維係下去很是不易,要更進一步更是難如登天,反而破落起來倒是快得很,隻須子孫不肖,連續一兩代出不了宗師,就得乖乖地給後來者騰地方。
屯騎紅甲乃是正經八百的天子嫡係,又是重裝騎兵,既能壓住大軍陣腳,還有一錘定音之效,注定要構成西征大軍的核心主乾,各世家門閥則隻能是衝殺在前、為主乾遮風擋雨的枝葉。
這是姬室用熟了的伎倆,先皇更是集大成者,一場大戰下來,天下皆弱,姬室獨強,而這便是真定王奏折中所說“開子孫太平萬世之基業”的真正含義了。
到了今上這裡,唯恐天下世家門閥抱團,不肯出死力,同時大約也是為了防止重蹈湘戾王叛亂的覆轍,較之先皇又多出了奪嫡的花樣來分化人心,連帶著把姬氏宗室各藩也一並兜了進去,可謂用心良苦。
便如此刻,太和殿內外無數雙眼睛都在緊緊盯著一字排開的三位皇子。
憂慮,欣喜。
遲疑,決絕。
反複權衡。患得患失。
不少人神情複雜,就連許多自以為寵辱不驚、不再奢求什麼從龍之功、匡扶社稷的孤耿老臣,心中都頗冒出幾句諸如山雨欲來風滿樓之類的喟歎,隨即便是對於一些個陳年舊事的追思傷感。
今日這般景象,並非是頭一次出現在這太和殿上了,單是本朝,便已有數回。
然而這一次,因著暮雨落花,與以往百餘年間的幾次相似場景相比,又似乎截然不同。
麵對敖莽略帶挑釁的笑容,慕容氏家主隻是淡然一笑,似是並未將驍騎衛的事情放在心上。
接著他的目光在三位皇子的身上一掃而過,麵容漸漸肅穆起來,開口道“這三位逢此大世,可謂生當其時,比之當初那幾位,何其有幸。”
敖莽在他不遠處站定,頷首輕笑道“可不是麼,天可憐見,敖某命數不差,同樣有幸躬逢其盛!至於慕容家主所說的那幾位,既然生不逢時,哪怕貴為王爵,亦隻能徒呼奈何嘍。”
慕容盛聞言,頗為讚同地點點頭。
兩人說話時並未刻意壓低聲量,離得近些的都能聽到,這等臧否皇子親王甚至隱隱提及曾經的朝堂政爭的言語,換個不夠身份的,彆提說出口了,便是聽了隻怕都可能有不測之禍。
由慕容氏家主和敖莽說來,卻無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慕容盛微微側頭,看向殿中三位皇子,目光極是深邃。
饒是以他的尊貴身份,有些太過露骨的話也是不能出口,隻在心中反複思量“比起一百多年中憂鬱憤懣以致老死東宮甚至乾脆被廢黜的那幾位,如今這位太子殿下倒真是大位有望了,此誠可謂幸事。隻是奪嫡之勢日益緊迫,姬天成即便有世家和道門支持,卻也不知能不能真正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