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姐夫,此事上有皇後,再上有皇上。你我一個為臣,一個為子,說了太多或者太清楚,恐怕反遭其禍。”
他乾笑了兩聲:“你不用怕!是我要問的,彆的消息也是我自己要打探的,與你何乾。”然後他拿起一根筷子,叮叮當當的敲著酒樽,口中抑揚頓挫的:“我都已清楚明了。家裡這位善生呢,原名顏阿秋,是皇後娘娘身為宮大內司時候屋裡的姑娘,後來提為了義女。再往前呢,她在承香殿當差,便與淑妃的三弟走的近了,二人也有過那麼一段往事。嗬嗬,今日我與她大大的理論了一番,你猜她怎麼說的?”
我暈暈乎乎著:“說什麼了?總不至於撕破臉皮吧。”
“她的話句句逼人呐!我從未想過,我竟然能娶這麼一個毫不講理的女子。她說是我疑心病重,是我派人日夜監視她,是我讓她嫁出宮來不能陪在母親身邊,是我害的她萬般辛苦懷著孩子,眼看要拖垮她的一生!還有,也是我導致薛莫皟辭了羽林衛的差事。”
我拍桌大笑:“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呐!薛莫皟辭官跟你有什麼關係!”
“這,這這,我是真想不通,她是如何能把這些搭在一起的!她比一般人都要孝順,我理解。可他為啥說孩子會拖垮她呢?我的孩子難道就不是她的孩子?她就這麼不喜歡孩子嗎?哎,太傷人心咯。”
我安慰道:“孕期就會敏感脆弱,姐姐興許是說幾句氣話吧。”
展君一擺手:“她不是氣話。當初她知道自己懷孕的時候,在家哭了三天。換作旁人,歡喜都來不及,她卻是悲戚戚的哭不停。我當時沒多想,隻聽嬤嬤們勸說女兒家心思多,擔心我在她孕期納妾。我當時是信了,每天準點準時的到家陪她。可陪多了,她又不耐煩。哈哈,現下算是前後對應上了,她不想生孩子,或者是說不想給我生孩子。”
我歎口氣:“姐夫,你要給妹妹保證,你會像以前那樣對家室負責,我才敢跟你多說幾句。”
展君漲臉紅麵:“我是什麼人小妹看不出來嗎?”
我點點頭,叫他稍等一會兒,然後去了書房,翻出善生曾經抄錄的經文,整摞的,悉數的,拿給了他。
他雙手接到,瞪大了眼看著上麵的娟秀字體。
“姐夫,這是善生留下的唯一東西了,你收著吧。”
他的雙手顫抖著,麵頰抽搐著,打架的牙齒咯噔瞪,通紅的眼睛掉下豆大的淚珠,砸在白紙黑字上,洇出一團團的墨花。
墨與淚的交融,是兩個靈魂的交纏,因一詩便相知相惜的高度共鳴。
我也流下了淚:“善生酷愛詩文,生性高潔,是個內外都美的真美人。你們兩個若在一起,便是傳說中的美人配英雄了。”
展君把經文卷好了,抱在了懷裡,麵色悲愴的躺倒在坐塌一角,臉朝裡傷淚長流去了。
見此狀,我招呼宮女給他蓋上毯子,熄了燈關好門,任由一個傷心人好好的傷心一回。
一夜無書,隻聽到從花廳傳出來一陣低沉的哭聲。
轉天一早,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晴好日。
擺了早膳,姐夫坐在桌邊掛著兩個烏紫眼圈,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樣。
這時候,一個金吾衛校尉過來尋姐夫。
他急赤赤的直跳腳:“唉喲我的將軍呐,小的們尋了一夜,您怎麼在這兒呐!”
“怎麼了?”姐夫抬起千斤重的眼皮。
“昨兒您跟夫人大吵了一架出門後,夫人腹痛早產了,賀喜您啊!得了個七斤重的大胖兒子!”
姐夫的麵色霎時間好了大半,激動的問:“幾時生的?”
“夜半子時。您還坐著呢,快回去吧!夫人誕下孩兒後又哭又鬨,非把孩子撇下,自己回宮去。現下皇後娘娘已經在府裡了。”
我趕緊一推姐夫:“高興傻了,快回去呀!”
他回過來神嘿嘿笑了兩聲,頭重腳輕的站起來,踉蹌幾步跟著那校尉闊步的走。
於此同時,他仍緊緊抱著懷中那一卷白紙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