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沉重的東西有兩種一種是知識與真相,一個是現實與夢。”
西恩尼斯先生無奈地說道,“知識與真相的沉重在於它們的可見,現實與夢的沉重,則在於他們的不可捉摸。你們如果追逐真相,能不能放這些想要活在夢裡的人一條生路呢?”
說完,他衝著船長低聲說道“給他們開門吧。”
船長眉頭一皺,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煙鬥,胡亂擦了擦又放回嘴邊。
“門不是這麼開的,年輕人。”
船長獰笑著踹翻了老海狗,敲了敲緊鎖的鐵門,門外忽然又想起了一陣足以晃動世界的威嚇和吼鬨。
在這時,大門卻輕而易舉地敞開了,就像從來沒有落鎖的虛掩門。格雷和凱伊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走出了那扇生鏽的鐵門,和門口一個佝僂的東西麵對麵。
漫天灰霧裡,在積滿灰燼的甲板上有一具極為狹長的船型棺槨,其中的旅客似乎感應到了他們的到來,凹陷的眼窩中泛著幽光,譏諷似的斜瞥著,沾滿鮮血的鋒利尖牙從扭曲著咧開的嘴巴中露出,嘲笑著不可避免、終將如它醜陋毀滅的命運。
它一張嘴,發出的卻是低沉而富有譏諷意味的吠叫聲,宛如某種巨大獵犬的陰沉吠叫,覬覦著獵物的血肉獻祭。但隨著一陣風吹來,不知名的軀骸卻化成煙霧飄散入海,隱約幻化成一個頭發根根豎起的年輕人的背影……
“當畢宿五星閃耀在穹頂的時候,這座沉沒於海底的島嶼就會升起,帶著千百世綿延不絕的死氣,給旅客呈上最殘酷的結局……”
西恩尼斯先生不知何時走出了船艙,和他們倆站在一塊,“為了躲避搜捕,我帶著他們出海逃生,結果種種災難接踵而至,直到陷入這座萬劫不複的黑潮島上。”
他的語氣滿是唏噓,“真相隻能留給少數人。乘客們需要獲救的希望,所以我就成了他們的希望;乘客們需要怒氣的標靶,所以船長成為他們的敵人;乘客們需要同情心的寄托,於是那母親和孩子就深藏其中……可乘客們最終需要的是什麼呢?”
“他們隻是想活下去。”
凱伊的眼神毫無遊移,正對上了西恩尼斯先生疲憊的雙眼。
“我瞞著他們的,就是那最後一絲的救贖。因為一旦救贖破滅,救贖者無法應約而至,這艘船上的人心,才將最終擱淺在黑潮島上……”
凱伊似乎聽懂了什麼,低聲說道“是啊……誰能站在漩渦中心,毫不動搖地肩負起所有人的命運,往前路“走下去呢……””
西恩尼斯先生低聲說道“我看著他走的……他告訴我們一定會回來,把大家都救出去……所以我們一定要拖延足夠的時間,不管是去騙、去哄、去設計、去轉移視線,都必須讓乘客們忘記時間的流逝,等待隨時可能降臨的救贖……”
“……救贖,會來嗎?”
凱伊毫無反應,茫茫然跟著說道。
“我本想成為一位詩人;但城市裡的貧窮、悲痛以及家徽使得我轉到了更加黑暗的方向……我的麵具太重了,我必須找一麵鏡子……”
西恩尼斯先生前言不搭後語地說道,“大家都說那鏡子滿含不祥,可是我感覺得到那是宿命……從我在地下室窺見非人的模特開始……”
凱伊疑惑地聽著敘述,隻感覺所有的這些反映都是病態的,但敏銳的邏輯和深深的幽默感巧妙地與其抵消,隻剩下空洞如而乾枯的軀骸。
但在凱伊回頭的時候,竟然發現身邊的西恩尼斯先生已然消失,船艙裡隻有一抹讓人心驚膽戰的殷紅……
“霧裡麵有東西……”
格雷從頭到尾都在沉默著,身體卻緊繃得像是蓄滿的弓弦,試圖窺探出被漫天灰霧遮蔽的真容。
但下一秒,這片灰霧裡一架死寂的巨大轟炸機猛然駛出,低空掠過這條擱淺的船隻。但伴隨著混亂踏出的,是一隻巨大無比的長角,宛如直立行走的鯊魚,正和看不見的敵人虛空搏鬥著,模糊人類認知的奇異射線正憑空生出,四足爬行的身軀暴烈地搖撼著視野。
而更遠的地方,兩隻渾身布滿醜陋斑塊的生物身處島上,模樣宛如蜥蜴身形的蟾蜍,正虛張著鱷魚喙嘴。麵目陰沉腫脹,輪廓看上去是個類人猿一般的怪物,身體則布滿鱗片、質感韌如橡膠,前足和後足上有著巨大的爪子,頭頂猛突出不懷好意的尖刺,正和無人照見的敵人搏鬥著。
此時,兩個怪物掀起一股巨大的暴風從高空席卷,導致從天而起的煙柱層層疊疊地剝落著天灰,並將海中的珊瑚、淤泥、軀骸儘數撕碎,混合成的天災龍卷……
“該醒了。”
兩聲拍掌猛然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