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似南方纏綿,不過一夜,便已是一個白茫茫的琉璃世界,風刮得很緊,窗外依舊簌簌落著鵝毛似的雪花,像蝴蝶似地撲向月窗,在窗格間輕撞一下,又翩翩地飛向另一旁,日子還是過得處變不驚,仿佛沒有一絲變化。
子玉在得知我的艱難處境後時不時的會遣永和宮裡的太監給景仁宮送些青岡炭過來救急。榮壽公主和瑜妃也是明裡暗裡的接濟。
我深知人世間從來都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隻有在落難時分才能看出人的真心,心裡感懷之餘也不免對她們更加深了一份的情誼。
生活裡有好就有壞,每當這些事情正好被隆裕撞見時,她就總會借此嘲諷我一番,我的難堪一時就成為了她這段日子最大的樂趣。我雖恨恨,但時機尚未成熟,隻得忍著性子。每日早起去寧壽宮請安,慈禧見了我的光景更是權當不知模樣,還總在眾人麵前奚落道:“珍嬪最受皇帝寵愛,但凡有什麼好東西皇帝必然先顧著珍嬪,恐怕景仁宮中的好東西比哀家這寧壽宮都要多上許多。”
我聽了心中自然亦是不快的,胸口像是被一座大石堵住一般,但除了繼續隱忍卻也彆無他法。
大年三十,家宴設在乾清宮,早開設了萬壽天燈,臘月裡每晚都要點亮,幾乎是晝夜不息,萬壽天燈的後麵左右都懸掛萬壽寶聯,每幅寶聯兩麵都用金絲繡上聯句。萬壽燈光映照在寶聯及繡著的金字上,散發出的熠熠金光使得原本較為暗淡的宮殿變得特彆透亮,營造出濃烈的新年來臨的喜悅氣氛。簷下陳設了中和韶樂,乾清門內陳設了丹陛大樂,交泰殿簷下陳設了中和韶樂。
在乾清宮內,每人一張的宴桌按照嚴格的等級秩序排列:皇帝寶座前設金龍大宴桌,左側地平上,麵西座東擺著慈禧的宴桌,其餘皇後、嬪妃的宴桌排在左右,東西向,麵朝北,座位依次為隆裕、幾位太妃們以及榮壽公主、子玉和我。
酉時,眾人入宴,隆裕領著我和子玉在座位處向載湉、慈禧行禮,禮畢後,各入座進饌。過了一會兒,因宮中素喜熱鬨,先叫上一班京城名角兒出來在前台演了兩出雜劇一出為《殿前歡》,另一出為《巧百戲》,生、旦、淨、末、醜,或念白,或歌唱,或滑稽,或科諢,看著倒也新鮮有趣,卻總感覺少了些滋味。
乾清宮內琴瑟絲竹相和酬,並著後宮妃嬪的歡聲笑語,繞梁不絕,外頭大雪雖漸停,但卻落滿了天地之間,楊樹枝葉仿佛也成銀色的了,像一條條銀蛇匍匐在樹上,空際蕭索卻又融入迷蒙,宴過半巡,我見時機差不多了,目光便淡淡看向載湉,過了片刻,載湉輕輕一歎,自顧自地飲了一杯酒,卻什麼也沒說。
慈禧微醺著彆過頭去盯住載湉問:“大年三十的,皇帝做什麼哀聲歎氣的?”
載湉搖一搖頭,輕聲道:“回老佛爺的話,沒什麼。”
慈禧不知所以,這時,榮壽公主笑道:“老佛爺,皇上必定是覺得看膩了這些戲文。”
慈禧聽了也點點頭,“難怪皇帝要歎氣,這些戲文哀家看著也覺得沒甚心意,乍然驚豔,看多了卻也十分無趣。”
載湉又飲了一杯酒,並不多言語。
慈禧忽出聲問:“今年的這場家宴是內務府辦的?”
李蓮英笑道:“自當是榮祿榮大人親自操辦。”
慈禧輕歎一聲,將身子斜斜倚上靠背,對李蓮英道:“去,把榮祿給哀家叫來。”
李蓮英揣摩了一下,隨即應聲退下。
慈禧歪一歪身子,榮兒忙給慈禧添了個鵝羽錦繡靠枕,慈禧麵上這才稍好些,很快,李蓮英便領了榮祿上來,慈禧添了一口酒問:“今兒這宴是你操辦的?”
榮祿打了個千兒,俯身道:“是奴才一手操辦。”
慈禧麵色一怔,一拍桌子道:“真是你一手操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