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載湉輕聲道:“誌銳往烏裡亞蘇台任參讚大臣,終是朕負了他,朕心實憂,烏裡亞蘇台在漠北高原,乃窮山惡水之地,常年苦寒無比,若非野蠻土著,無人能撐過十年。”
我心頭怦然一刺,卻還是緩一緩心氣道:“誌銳文武雙全,去烏裡亞蘇台一可教化蠻荒無知之人,二可熬得住顛沛苦楚,皇上儘管安心便是。”
載湉低眸看著我道:“朕知道你說這話是在安慰朕,但誌銳是在替朕受苦,朕又怎麼能安心呢?”
我嘴邊含著清淡的笑意,回視著載湉道:“烏裡亞蘇台雖高遠苦寒,但日子卻並不一定就比在京城中難過,離開了紫禁城的這個大漩渦,反而能求個心平氣和、安度餘生不是?”
載湉的雙眸怔怔地盯住我,一會兒,輕“嗯”一聲。
我手撫上載湉的麵龐,不禁歎息一聲道:“其實皇上才是處於最危殆的位置上,珍兒真怕老佛爺會對皇上做出什麼可怖的事情來。”
說到慈禧,載湉麵色一沉,語氣冷厲到沒有溫度一般,“老佛爺心氣甚高,氣焰囂張,瓜爾佳??榮祿任署理直隸總督,不僅控製著京津一帶的兵權,更常以克扣朝廷糧餉、不開河道來威脅於朕。”
我看著他道:“皇上還準備退讓嗎?”
載湉蹙眉道:“朕早就不曾退讓過了,否則老佛爺也不會日益恨朕更深,想方設法處處掣肘於朕。”
我漠然歎道:“畢竟不是親生的。”
載湉不乏冷笑,“親生的也好不到哪兒去。”
我忽在心頭生出一個想法,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說出來,靜靜過去半晌後,終於還是道:“既然瓜爾佳??榮祿不知好歹,那皇上便給他個教訓就是。”
載湉垂眸睨著我問:“什麼教訓?”
我抿一抿唇,小聲道:“珍兒隻怕皇上下不了手。”
載湉眼中神色一顫,似是瞬間就明白了什麼,過了一會兒,低聲問我:“你的意思是要對載灃嫡福晉下手?”
我自知這個主意的紕漏,對於載湉這樣的人來說是難以接受的,因而緊張得咬唇,片刻後才緩緩點了點頭。
載湉始終注視著我,見我點頭後,立刻否決道:“絕對不行!”說完,他隨即就放開了我,並悄然回過身去。
我站在他身後,拉一拉他的衣袖,低聲道:“珍兒也知道這麼做不太好。”
他輕飄飄地一抽袖,又粗粗地出了一口氣,然後肅聲道:“知道不太好還說!”
在一瞬間,我真的有些害怕了,他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口吻對我說過話。
也不知怎麼回事,我心裡一抽,眼中就漸漸模糊起來,“可是皇上還有其他更好的法子麼?”
載湉一背手道:“那也不成,載灃嫡福晉並未有過任何過錯,朕不能這樣對她!”
話至於此,我還能說什麼呢?隻是顫抖著聲音“嗯”了一聲,麵對此時的局麵,腦子裡猝然就變成了一片空白,不知所措的欲要回身,卻被載湉一把拽到身前去,他低著眼眸打量我良久,我大睜著眼睛驚詫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許是載湉發現了我眼中閃爍的淚花,忙低聲問我:“怎麼了?怎麼哭了?”
我趕緊收起視線,頷首搖一搖頭,小聲說:“沒什麼。”並在心裡強製著自己把眼淚吞下去,但奇怪的是,我越是想讓自己把眼淚吞下去,眼淚就越是不自主地往外冒。
載湉神色心疼地攬我入懷,在我髻邊輕聲道:“好了好了。原是朕方才話說得重了些。”
我用袖子抹一抹眼睛,深吸一口氣道:“皇上說得對,珍兒沒有怪皇上。”
載湉緊一緊臂膀,又歪下臉來盯住我,含笑輕聲道:“不許再哭了,朕會心疼的。”
思量片刻,我終是抬起溫熱的眼眸望住眼前的他,慢慢道:“皇上可曉得,在這裡,珍兒再沒有其他的親人了,親人隻有皇上一個。”
他眉目一動,爍爍目光中顯露出幾許震驚,幾許心痛,幾許憐惜,幾許愛意,用手撫住我的後腦勺,將我深深護在懷中,仿佛要把我揉進他的骨子裡,“朕曉得……朕自然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