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淩猛的掙開顧雲熙的手,彎下腰,將那匍匐在地的人扶了起來。
然後她環顧了四周,頗為感歎的說道:“這幻境還是太嫩了些,業障凝出的幻境怕是都要比這強上幾分。”
她浸淫幻境多年,早就不是那個當初會輕易沉淪被牽動思緒的小姑娘了。
她話音剛落,四周的氛圍似乎又凝重了幾分。
下一刻,一切景致都如同四散的水波一般,一圈一圈的消散了。
常淩的眼前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雄渾厚重的聲音在她耳畔突然響起。
“常淩,你捫心自問,你能否時時刻刻死守你所信奉的道義。”
常淩愣了愣。
過了良久,她有些乾澀的答道:“不能。”
黑暗之中,單薄狼狽的女子似乎是在喃喃自語。
“我殺過人,我欺騙過人,我見死不救,我也會在暗地裡卑劣的詛咒。”
“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違本心,每個人道路不同,道義也會有所不同,難免傷及無辜沾染因果,我從來無愧也無悔於我的選擇。”
“做好人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情,他們大都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為什麼一定要有英雄犧牲呢,有什麼困難是不能集眾人之力商討解決的呢。”
“我不是一個好人,但我堅信,今日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讓未來,好人在這片天地可以活。”
希望以後在任一場災難之中,都不需要有人挺身而出。
希望人們不要偶爾在盛大的節日之中才想著歌頌英雄,其餘日日夜夜庸碌而麻木。
她要活著,她要凝結金丹,凝結元嬰,她要走到這片大陸權利的中央。
她從前沒能做成好人,她從今往後也不會。
無論是天玄界的修真門派還是家族,都太過於古老而腐朽了。
在這一刻,她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前路。
做一個永遠的衛道士,做永恒的腐敗秩序反叛者。
“一路走來,我無時無刻不愧疚於自己的渺小而無力,但我始終堅信,我不會永遠做個旁觀者。”
“終有一日,我手中的長劍,定然能護得天下蒼生。”
即使劍刃之上是層層鮮血,即使身前身後是累累白骨。
“啊!”
黑暗之中單薄狼狽的女子高聲怒吼著。
從今以後,她不再會去不甘心的詢問為什麼。
她會努力的讓自她之後的所有人再也不需要問‘為什麼’。
那樣多的人用生命點亮了一束一束光,讓麻木迷茫的眾人偶然抬頭也能有所震撼。
可這遠遠不夠。
還需要一個將那遮天蔽日的幕布捅開的人。
也許那時,不是所有人都會變成好人,但至少不會有人被迫成了壞人。
常淩恍然間想起少時居於賀州凡間皇宮的時候,在雕欄畫棟威武雄壯的大殿之上,那一個個清瘦卻脊背挺拔的身影。
無論是年輕的,還是蒼老的麵容。
他們許諾的盛世是什麼樣的呢?
一個人降生在這世界,隻要他正直善良,勤勞肯乾,不需要任何機遇運道,不需要有額外的特長,不需要冒險搏命,他就可以擁有平安順遂而美好的一生。
像是她曾經夢寐的那樣。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都遙不可及的生活。
…………
處在常淩識海之中的落月就眼睜睜的瞧著,天雷一道接一道的沒入常淩的身體裡。
他已經感知不到常淩具體麵對這天罰的狀態和情況,但是這天雷降下的速度是不是有些快了……
他仰起頭,似乎能遙遙的看到天空。
能遙遙的看到那稚嫩的、無力的天道本源。
天罰是由常淩體內的業障帶來的,這是天地規則無可避免,可是知道真相的天道意誌,最終還是手下留情了。
都說天道無情,可是你在這世間做了什麼事情,他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等著清算的那時候呢。
他不忍心讓常淩就這樣的死去。
常淩這次,怕是因禍得福,日後還真是讓人羨慕的很。
連他也忍不住的羨慕啊。
落月突然有些期待常淩行天路的場景了。
他想看著她執劍衝到那些人身前,讓他們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贖罪。
他也有罪。
因為他的大意,丟掉了好友的性命和他的未來,他有罪。
…………
似乎是等常淩發泄完了之後,黑暗之中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如果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呢。”
常淩笑了笑,在這一瞬間她突然理解了星軌當時煉化自身的感覺。
“麵對一條寬闊的、正確的道路,我堅信,走上這條路的不僅僅隻有我一個人。”
“就如同我師父自爆能引得無數仁義之士奔赴燕州除魔,年輕的弟子和族人在大陸各處振臂高呼,也許改變不了從裡到外爛透了的人,但至少可以讓麻木著從眾的人,明對錯,辯是非,讓他們,讓這天下看看,這個世界本來該是什麼樣子的。”
“至少我的死亡,也會有它的價值。”
倘若一切可以改變,倘若大道可以證成,誰是那個證道者都不重要了。
得之我幸,不得,亦無怨無悔。
“常淩,你可會去向蒼嵐劍派諸人尋仇。”又一個問題砸下來。
常淩點點頭。
為天下討公道,就得從為自己討公道破心魔開始。
十幾年了,當年的一切不僅沒有隨著時間消散,而是不知不覺間轉換成了她的心魔。
即使她幾經波折有所體悟,可還遠遠不夠。
她本來,也是可以成為一個天真明媚善良的人的。
她本來也有機會可以做那一束乾乾淨淨的、明亮的光的。
黑暗緩緩地在她身邊消散,她隱隱的能看到灰蒙蒙的天地。
在黑暗如潮水一般退卻的最後一刻,一個幾乎微不可聞的問題出現在了她耳畔。
“如果你的私怨和你想護的道義衝突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