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似一場美好的夢，夢中美好，夢醒以後卻隻剩下無儘的冰冷與殘酷。
存世餘孽……不，喚其名應當為“辛正”，辛正抬起頭來。
那雙目之中第一時間浮現的是茫然和驚愕——就好像完全無法理解眼前的處境一樣。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在做什麼？
我不是死了嗎？
死後也會有地府黃泉嗎？
不！
死後的確會有地府，有黃泉，有六道輪回。
但我的魂魄已經熄滅了，理所應當灰飛煙滅了才是。
否則那些大人們，哪怕是我隻剩下一縷殘魂也會想方設法複活我吧？
畢竟我是英雄，我是救世主，我是居功至偉之人，我是欽定的救世天君。
我還活著，便能有無儘的信仰和忠誠，維護大源九尊的統治。
所以……為何魂飛魄散的我仍會有思想呢？為何形神俱滅的我仍能意識到“我”的存在呢？
在無數的疑問與不解中，辛正睜開眼後第一眼所看到的，是那張毫無表情的麵孔。
年輕，英俊，好像書生那樣溫文爾雅，人畜無害。
但這張臉，在哪裡見到過，一定在哪裡見到過！
辛正的思緒陡然被拉回無數萬萬年前，那個舊時代的酆都大帝，那個將他殺死，但最後仍然毀滅在他的同族手中的後生。
那一瞬間，冷汗淋漓。
不，不對！
我還“活著”還可以理解，但他為什麼還活著？！
若是他還活著，大源世界怎麼又可能重新展開？
難道……一切都是假的？
就好似轟隆的雷鳴一般，在他的腦海之中炸響，劈碎了虛幻的夢境，帶來了冷酷的現實。
辛正難以置信的望著餘琛，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辛道友，是一場很美好的夢嗎？”餘琛在這個時候開口問道，但很罕見的，在麵對大夢初醒之人的時候，他的臉上沒有譏諷和嘲笑，隻是麵無表情。
“你……是你……一切都是你……”
辛正語無倫次。
他當然不在意對方用夢境欺騙了他，在這無儘的歲月裡，他無比堅韌的不隻有肉體還有那精神。
他真正在意的——倘若方才的一切都是夢境，倘若方才的一切都在餘琛的掌控當中，那麼是否自己在夢裡所說的話，所展露的“法門”和“技藝”也一並落入了對方的手裡？
“對，是我。”餘琛輕輕點頭，直接承認，“從一開始，你便沒有逃出過這無間地獄，而你的族人們也永遠不會來接你了，因為你所發送信標的古老天舟早已灰飛煙滅，一絲不存。”
“不！不可能！絕不可能！”辛正好似瘋了搖頭搖頭，無與倫比：“天舟……天舟是超出你們認知的產物，我對於三界的文明無比了解，倘若是全盛時期的你們尚且可與天舟一戰，但現在絕不可能！”
“是啊，不可能。”餘琛並沒有否認，轉而道：“——但我們三界的生靈做不到，卻不代表沒有人能夠做到。還記得你手握的那一枚太初之眼嗎，倘若是它的主人呢？”
那一瞬間，辛正整個人渾身一怔，神色變得頹喪和灰敗下來，“你……你如何能……驅使祂……”
“我當然不可能驅使祂。”餘琛搖頭：“但你忘了，比起我們來說，祂和祂麾下的古仙一脈對你們的仇視更加深厚，更加刻苦，所以隻要我將你們的存在暴露在祂的麵前，一切便已足夠了。”
“驅——虎——吞——狼？”幾乎咬牙切齒一般，辛正發出那樣的聲音。
轉而，他又怒斥和咆哮：“但你們既然已經贏了！吾族已經敗了！何必還編製一個虛幻的夢境來欺騙吾？！”
“這非我所想。”麵對幾乎癲狂的辛正，餘琛平靜的搖頭，仍舊是麵無表情：“我隻是想知曉你們一族和太初的情報罷了，這對日後的戰爭至關重要。但你不屬於三界，十八層地獄對你來說如若無物，所以我便隻有出此下策——既然無法撬開你的嘴，那便隻能讓你自己開口了。”
——自始至終，餘琛並沒有玩弄敵人的惡趣味，他更擅長的是一劍將對方劈碎，然後將魂魄扔到陰曹地府，受他該受的懲罰。
但這一次是沒有辦法，無論是他還是三界都無比需要關於上古餘孽和那太初的情報。
可辛正死活都不肯開口。
隻能出此下策。
——因為辛正並不知曉古老天舟已毀的真相，所以在他的認知裡，他早已將信標發送給了他的族人們，
所以他充滿了希望。
但也正是這希望，變成了一場美夢的引子。
——雖然辛正可以為了他的文明去死，但倘若是他知曉了天舟已經覆滅的消息，那他一定會一心求死。
可他並不知曉，所以他還抱有一絲希望——倒也不是希望得救什麼的，隻是他希望看到他的文明在這新的世界中重新燃起。
所以餘琛便將計就計，在辛正的靈魂千瘡百孔，虛弱不堪的時候，施展嫁夢神通。
若是在平時，辛正的道行和境界都比餘琛強大太多，他自然是沒有辦法用嫁夢神通影響到他的。
可如今辛正已死，魂魄更是千瘡百孔，再加上餘琛對於任何靈魂都有絕對的壓製，所以方才讓其陷入了夢境當中。
而且為了避免引起他的懷疑，餘琛沒有在夢境當中扮演任何一個角色，一切的劇本和軌跡都是按照辛正所希望的那樣去發展，一年，兩年，五年，十年，百年，千年，萬年……
餘琛所做的，隻是在那夢境當中稍微撥動了分毫，讓辛正的一些子嗣對那些古老的法門和技藝感興趣，讓辛正親口說出他曾經掌握的那些上一個紀元的知識和法門……
除此以外，還有那個他最疼愛的子孫對曾經的真相充滿好奇，也讓辛正在臨死之前親口說出了上一個紀元的大源世界的一切。
最後，當他壽終正寢之日，便是大夢初醒之時。
辛正也並不愚笨，相反還相當的聰明，所以他很快便明悟了一切。
——他的知識，他的技藝，他的法門，還有他所知曉的一切的情報，如今都已被對方所完全掌控。
那一刻，他渾身無力的坐倒在地，神色頹喪。
不僅是因為古老天舟的覆滅，更是因為他中了餘琛的計，吐露出了一切。
在最後的最後，他隻是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歎息一聲：“卑劣……”
餘琛毫不推辭的接下了這般評價，也沒有反駁，隻是將辛正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道友，文明和種族的延續之爭，就是如此殘酷啊……”
辛正聽罷，悵然一歎，難以說出話來。
是啊，這是他親口說出的話，兩個文明之間的戰爭，便是如此，沒有對錯，沒有是非，但偏偏就是水火不容，不死不休。
餘琛站起身來，轉頭離去，吩咐鬼差，給辛正一個痛快。
便離開了無間地獄。
但哪怕獲得了所有的情報，他的眉頭也並未舒展開來，反而緊緊蹙起。原因無他，這是因為那些“情報”太過於聳人聽聞了。
——在夢境中的無數萬萬年裡，雖然餘琛從來沒有設計刻意的提問，但在尋常的生活中，無數句對話裡，那存世餘孽辛正仍然是將一切所知曉的都暴露了出來。
上一個紀元的名字，被他們自稱為“大源”。
和如今的三界不一樣，大源天地沒有天地人三界的劃分，所有的生老病死，規則大道，都被掌控在大源的高層們手裡。
他們也被稱為“九尊”。
而大源的世界，也並非如同如今的三界一樣是一塊橫亙在無垠星空中無比龐大的巍峨大陸，而是由無數星辰構成茫茫星係和星域，無數萬族昌盛輝煌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