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長劍不曾出鞘,劍意隻在鞘內震蕩。
可是眼瞅著這男子身材高大,站在那裡便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好劍快劍,連帶著這山亭,連帶著伸出來的這一塊大山岩也像是把沉重厚實的長劍。
天底下以劍為兵器的武者不知道有幾千幾萬幾十萬,可說能夠把一把劍練到這種境界的,往上數三代都數不出太多的名字。
這定然已經是劍榜上有名的大劍客。
被左右兩人簇擁在中間的男子目送著數隻白鶴振翅直上雲霄,收回了目光,呢喃道
“王天策的兒子入了山已經快要有兩月的時間,卻仍舊沒能夠找到他的蹤跡,帶著了足足三百人,還能夠做到這一點,當真是能躲。”
旁邊仿佛古屍一般的男子摸了摸胡須,笑出聲來。
這本來是帶著些許奉承和討好的微笑,但是因為他的麵容,總也帶上了幾分詭氣幾分陰冷,似也知道自己笑起來不如人眼,他隻笑了兩下,便斂住笑聲,道
“能躲也躲不過一月之後了。”
“今日派出那些武者,他們若是出手,則自然會暴露出消息,若是不出手,這綿延山川雖然看似遼闊無邊無際,卻總也有個儘頭,到時便如甕中捉鱉,自然是手到擒來。”
旁邊高大劍客眼皮微掀,冷笑道
“到時候,切莫不是甕中捉鱉,而成了猛虎出匣。”
仿佛古屍一般的男子視線落在劍客身上,道“燕大俠,這話又是何意這一計策,主公也是允諾了的,莫不是燕大俠覺得不妥”
“若是當真覺得有所不妥之處,何不早些說出來總也在旁陰陽怪氣,可不像是你所說的劍客做派。”
燕姓劍客冷笑不言。
為首之人擺了擺手,止住兩名客卿爭鬥,輕聲道“兩位不必爭執,此事是我同意,同樣若有什麼危險,自然是要由在下一力承擔,不會怪罪到兩位身上。”
枯瘦男子止住聲音。
燕姓劍客沉聲道了一句不敢,聲音微頓,似乎覺得自己這般開口有些僵硬,又拱手道了一句
“此事唯先生馬首是瞻,無有二話。”
中年男子微笑頷首,遠望著連綿起伏幾乎不見邊界的山脈,輕聲道
“此事多少有些莽撞,隻是如此好的機會,這輩子我不知還能不能遇到第二次,本來打算能夠儘快解決,卻不曾想被拖到了這個時候。”
“這消息已經沒有辦法再遮掩住啦。”
“再過些時日,不知道會引來哪一位神武府的將軍出現,若是尋常鬥將營倒是無妨,打殺即可,可若是離棄道出現,恐怕隻能退去。”
燕姓劍客心胸中思緒一陣湧動。
離棄道乃是大秦南疆出身,一路成長為大秦統帥,橫掃天下,他亦是出身南疆,南疆男子,對於當年年少時即成名,為師殺人而去的離棄道,耳熟能詳。
此時一想到兒時所尊崇之人或者會成為自己的對手,便是忍不住一陣心血沸騰。
旁邊枯瘦男子眸中神光暗蘊。
江南道。
他低聲呢喃。
甚至不至於江南。整個江湖的走向,或者都會因為這一件事情而徹底發生巨變。
江湖中不比朝堂,朝堂上勾心鬥角,以出身論高低。
江湖上則大多以豪勇名聲稱雄,能夠殺滅神武府,自然會徹底得罪大秦朝堂,惹得縱然離開了軍隊,也算是天下少數強橫的雷道宗師離棄道天下追殺。
自己所暫時棲身的這位男子雖然武功也入了宗師,算是江湖上的一地豪雄,但是對上當年戰陣中殺死過五名宗師,甚至於率軍親手格斃了靖國大宗師車玉龍的離棄道,不占絲毫優勢。
武者到了宗師境之上,廝殺起來可不是單純論及內力和境界。
像是離棄道這種自亂世中硬生生廝殺出來的沙場宗師,即便是身後沒有萬軍追隨,一身煞氣也足以壓迫地對手難以使出全力。
也幸虧離棄道離開了大秦。
否則他隻要一想到大秦煞氣第一的武將握著那柄神兵榜上名列十七的大秦鎮嶽,就幾乎要肝膽俱顫。
縱然是宗師,麵對曾經殺死過不止一位宗師的同級彆高手,先天上氣勢就會弱了三分,更何況雷道武功本就是天下攻殺第一。
當年離棄道在道門祖庭之下,連連鬥敗道門宗師,險些逼出道門太上出山,幾乎要令整個江湖沸騰。
若是當真惹來離棄道追殺,他們隻能夠各處隱蔽。
但是縱然如此,他也覺得這相當值得,離棄道縱然厲害,但是天下之大,有心去躲,總會有辦法,而離棄道已經年邁,當年征戰沙場不知受了多少暗傷。
最多一二十年時間,這位曾經於沙場上不可一世的猛將就會一病不起,到時候,擊斃神武府帶來的名聲和利益就會逐漸顯現出來。
那個時候,就算是礙於江湖眾人的眼光,六國之人也會將自己等人視為座上賓客,重新再起一份更大的基業,幾乎舉手投足一般,輕而易舉。
以二十年時間潛伏,換得出入六國權貴,換得子孫綿延,以一人而成世家。
這種買賣,千百年來寥寥無幾,無不是踩著亂世豪傑,帝王將相的肩膀往上攀登,而遇到這等大機遇,有氣魄傾全身家當一搏的,更是寥寥無幾。
枯瘦男子雙手插袖,眯了眯眼睛。
一月之前,曾有天火燒雲異像,引得附近有幸得見這種景象的百姓無不誠惶誠恐,跪拜祭祀,以為是道門神靈顯靈,降下天火來清除汙穢。
人人家中念誦道家經文,門上貼黃符,出入則口稱道門箴言,仿佛自那一日起,人人都是那道家仙神的徒子徒孫,可是這山下不遠處的一個道觀裡麵卻是半點反應都欠奉。
每日照舊早晚三炷香。
一個小道童每日收拾早飯晚飯,一個模樣二十多歲的道姑女冠每日也不誦經,也不打坐,隻是坐在一塊石頭上,呆呆看著旁邊流經的溪流。
道姑手上抓著一根樹枝,樹枝上懸掛一根白線,一直垂入水麵,那小道童似乎終於看得有些無趣了,咕噥道
“師父啊您到底是在做什麼”
道姑一本正經回他道“抓魚。”
道童無奈歎息一聲,道
“師父唉,抓魚得要魚餌魚鉤啊,你這樣搞根本就抓不上魚來嘛。”
“而且上一個這樣裝樣子的老頭子,已經是兩三千年前的老人家啦,現在哪怕村子裡穿開襠褲的小屁孩都知道願者上鉤的事情,你這樣裝高人氣度已經沒用啦。”
一直過去了好幾息的時間,那道姑才回過神來一般,道
“我和他不一樣。”
“我是神仙。”
道童狂翻白眼,道“是是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你是神仙那就是神仙。”然後看了看天色,拍拍屁股回了道觀裡麵,抓了一把香在手裡,咕噥道
“說自己是神仙,有本事跟觀裡這些陶像一樣每天早晚三炷香啊,每頓飯吃得比誰都多,睡得比豬還沉,還有臉說自己是神仙”
“不過不是神仙也好些,每天就隻是在道觀裡呆呆坐著,冷冰冰的,也沒讓說話,一點都沒意思。”
咕噥兩聲,看著那些威嚴的陶像,一把香點燃插在香爐裡,擺了擺手,道
“今日你們還是自己分吧。”
道觀外青石上。
被自家徒弟說早就已經過時了的道姑端坐不動,一雙眼睛看著那勉強能夠稱作魚竿的樹枝,垂下的白線一直沒入淺淺的溪水中,然後不斷地往下蔓延。
肉眼看去,幾寸,十幾寸,幾丈,十幾丈,百丈,千丈。
勢與天齊,卻懸而在下。
上有三十三紫禁天。
下有九十九地幽冥。
道姑端坐人間,一杆垂釣。
s:今日二合一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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