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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
慢悠悠一句話,還帶著胸腹中氤氳的酒氣和醉意,短暫壓下了刀劍在鞘內氤氳著的殺氣。
這院子裡的武者大多都在州府下當差,本事不說,眼力絕對不差,今夜來往貴人太多,事情變數也多,神經早已經繃緊,聞言動作下意識一頓,兵器哐啷啷作響。
同時猛地循聲看去,就發現了開口的不是什麼貴人,隻是一介尋常的老者,一身衣裳也不知道是有多久時間沒有替換過,像是鐵一樣壓在了身上,一股酒氣。
這類人他們在梁州見得多了,是個老醉鬼。
那名引著王安風兩人入內,又第一個將他二人供出來的護衛心裡麵卻不覺一個咯噔,在興奮間察覺到了自己剛剛忽略的一個問題,一個致命的問題。
手指拈在一起摩擦了下,有一股滑膩感覺,放在鼻沿下麵輕輕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淡而不散,令人心神寧靜,可他心裡卻瞬間一顫,麵色一下就變得蒼白。
方才這手碰過那老人從袖口中取出來的木牌。
是紫檀。
梁州酒會現在固然是仙平郡中的大事情,當年不過是民間匠人彼此慪氣的文鬥,當年的木牌都是由梁州酒肆做出來的,大多是柳木,桃木,再上一等是金絲楠木,也是好料子,最上等才是紫檀。
紫檀木貴,哪怕隻是一個木牌價值也是不菲,稱得上一兩木,一兩金,能在最初從酒肆拿到了紫檀木牌的不過雙手之數,其中之一便是犯下了大案子的宗師酒自在,能有紫檀木牌之人非富即貴,要不然便是出身顯赫,總之絕對不能夠按照常理視之。
他方才急著搶攻勞,一時間竟然把這件事情給扔到了腦後。
心裡麵念頭就這樣一轉,又看到了劉陵神色輕鬆,毫不在意,還有閒心衝他一笑,護衛的麵色就變得煞白,五大三粗的漢子,幾乎要站不穩當。
一身朱衣的名捕鐵麟眯了眯眼睛,抬手止住武者,看向了劉陵,局勢未定之時,這位名捕對於誰好像都很守規矩,就連方才釣魚時候,也沒有半點鬆懈不合規矩的地方,他衝著劉陵叉手一禮,聲音比起麵對王安風時候溫和一絲,道
“不知長者還有何指教”
劉陵砸了咂嘴,順手將酒壺收在腰間雲紋白玉代鉤上,衣擺抬起,露出了一個金色的綢袋子,上麵繪著魚躍之狀,波光粼粼,原先係在了腰帶一側,被堆疊下來的衣擺給遮攔住,這個時候他故意掀開了一些,才讓眾人看得清楚。
月光下那鯉魚似乎要躍上龍門。
鐵麟的瞳孔驟然收縮。
劉陵彈了彈衣擺,灰撲撲的衣擺垂下去,把那金魚袋遮住,懶洋洋道
“我記得,我大秦律當中,曾有過條例,江湖朝堂不同,若是大秦有官身之人陷落江湖仇殺當中,可以有所寬宥,但是之後若被查明,可重罰。”
“年紀老邁,記不輕了,應當是沒有背錯。”
鐵麟麵色變了又變。
秦律中確實有這樣的一條定律,其實算是朝堂在江湖中釣魚,出自於天京城中書令周楓月之手,不知道多少江湖埋在朝堂的釘子因為這一條秦律露出馬腳,被反過來利用,沒有價值之後乾脆利落碾死。
官殺官,比起江湖人還熟稔。
江湖人殺人用刀,官員用筆。
結果法令出刑部,死者在江湖,雙線並行,倒是周楓月不聲不響就把自己撈了個乾淨,可憐那天大黑鍋就由刑部大理寺背著,連帶著那些法家弟子都被連累,隻在家中坐著讀書習武,從天砸下來好大一口黑鍋,行走江湖時常常莫名其妙便和那些江湖武者發生衝突,見過了不少的血。
有這樣一重恩怨在,這一條刑律法家子弟自然不喜去提起,可此時拿出來用也沒有半點不可,或者說,應景得很。
方才劉陵腰間的雲紋白玉帶鉤,以及那金魚袋在鐵麟眼前不斷浮現,引得他心胸中一股渴望貪欲之火蠢蠢欲動,可隨即聽到身後無心腳步聲,將這渴望壓下。
麵上平靜,心中仍舊震蕩不止。
那可是金魚袋。
大秦先祖名諱李虎,是以大秦中唯獨沒有虎符一說,而是以鯉通李,為魚符,朝堂重臣印璽也可藏於魚袋當中,能夠佩戴魚袋的起碼是五品以上。
金魚袋,按照規製那是三品朝官才有的殊榮。
若非如此,便是天恩浩蕩,曾經有過聖眷,同樣是惹不得的煊赫權貴,最起碼是他惹不得的,這規矩也不是非守著不可,犯不著和對方起了衝突。
正當他準備就此退卻的時候,走上前來的無心突然叉手一禮,淡淡開口道
“秦律自然有這樣一條,但是鬥膽請問長者所局何位為何來此或者是哪一年待補正的官身金魚袋又從何而來刑部規矩,需得要分明,還望勿怪。”
說著勿怪,一張臉上冷得沒有半點表情。
鐵麟嘴角一抽。
他幾乎想要抓住無心質問他是不是沒有看到那個明晃晃的金魚袋,還是沒看到那個雲紋白玉帶,可這個時候他總不能夠去打自家人的臉麵,當下斟酌言辭,儘可能說得柔和些,道
“長者勿怪,可今日此事,還請吐露尊名”
劉陵笑眯眯道
“老夫沒有官職,算是個閒人。”
鐵麟麵色一僵。
劉陵看儘了他麵色變化,才慢悠悠道“老夫扶風劉陵,曾經蒙受聖人召見,當庭對談,聖人便賜我一份金魚袋,雖然辭官致仕,吏部還有名姓,算是有個補缺的官身。”
“這律法對老夫還是有用處的。”
鐵麟微微皺眉。
無心已經從腦海中不知多少卷卷宗中將這老者的名姓翻了出來,心中了然,姓劉名陵,是扶風一地的名士,崇尚無為而治,被當今聖人不喜,之後假借病酒而歸,放浪形骸,在士林中名氣卻不小,號稱酒仙。
劉陵複又抬手一指王安風,笑道
“此人是我一子侄輩,一路從扶風陪著我來此,既然二位知道這一條刑律,那便是最好,我二人先回客棧休息,且放寬心,老夫雖然沒能做了幾天官,卻也知道規矩和刑律,在未曾洗去嫌疑之前,我兩人不會輕易離開州城。”
他說這話已經頗為客氣,主動給台階下,無心皺眉沉吟片刻,慢慢搖了搖頭,道
“不可”
劉陵白眉微動,鐵麟正要開口,被無心眼神迫退,無心轉頭看著兩人,語調平靜,道
“原本是應該就此放兩位回去,但是此事牽連甚廣。嫌犯酒自在為江湖宗師,江湖重器,未曾水落石出之前,兩位還請留在這裡。”
劉陵眯了眯眼,平和道
“什麼時候,連刑部直屬的名捕都能夠將大秦刑律置若罔聞了老夫本以為,你們是天下最守規矩的人。”
王安風嘴角微抽。
老人身上還是有文官的氣質,這樣帶上刺的嘲諷,對於出身於京城刑部的法家弟子,十拿九穩,這些人確實是天底下最看重刑律的人。
隻可惜,現在的無心恰好是這些人裡麵,最不守規矩的哪一個。
無心神色不變,半點遲疑沒有,抬手從腰間拽下一枚令牌,手掌見方,上有狴犴凶獸,一手持令,一手扶刀,聲音冷峻,道
“本捕奉狴犴金令,若遇非常之事情,可以便宜行事。”
什麼是便宜行事隻要不是謀反謀逆的大逆不道事情,儘管去做,百無禁忌,就是便宜行事。
劉陵行走官場,自然知道這四個字的分量,麵容似乎不忿,隱隱漲紅,一拂袖,加重幾分語氣道
“老夫曾經在太極功中,見過兩代聖人”
無心神色冷淡,道
“金令在此,還請兩位入內。”
一老一少兩者對峙,針鋒相對,最後劉陵似乎還是在狴犴金令,便宜行事八個大字麵前敗下陣來,重重一吐氣,挫敗道
“要老夫在此地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