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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風方才和其他人說,自己要在靜室之中,稍微整理心緒,所以這一間屋中隻他兩人,其餘人等,儘數都還在大堂當中等候。
這屋子是回春堂眾人昨日裡倉促整理而出,深不過十五步,旁邊一側放置桌椅,竹床,可以供人休息,桌上有銅鏡可以正衣冠,想來原先是製藥所在,此時雖然收拾乾淨,處處仍有厚重藥香,令人心安,門口垂下深藍色幕簾,隔絕裡外。
王安風眉目沉靜,等老者熟悉了新的身軀,方才輕聲道
“二師父,那這裡便拜托您老了。”
“弟子先回少林準備。”
吳長青點了點頭,溫和道
“此處有老夫在,你自可放心。隻是那窮奇畢竟並非善與之輩,你此去終究還是要多加小心。”
“弟子省得。”
王安風點頭答應下來,察覺到外麵已經湧進許多人來,不再遲疑,呼吸之間,氣機如同轉露珠,一息流轉三百轉,以自身一縷氣機撬動佛珠上靈韻,溝通內外,隻在瞬息之間,便已經消失不見,卻是已經前往少林寺中。
吳長青等他離開,方才緩緩收回視線,手指搭在了桌麵上,輕輕敲動了下,和少林寺中桌椅觸感一般無二,遠不如其中好,卻不知為何,原先沉沉如同靜湖的心境竟然不可遏製,泛起漣漪波濤。
吳長青閉目深吸口氣,一時有些恍惚,門外回春堂老者略有恭謹道
“王先生,百姓所候者多,可否開始了”
一言落下,不見回答,隻得在外麵靜靜等候。
過得了數息時間,吳長青方才睜開眼來,掀起厚重垂簾,踱步走出。一雙眼自進而遠看去,先前都在少林寺中,如同霧裡看花,看什麼都隔了一層,現在方才能夠看得真切。
黃褐色桌椅,一字排開的高大藥架,其上蘸以白漆寫出藥名,桌上放著筆架書卷,以及稱量藥材所用砝碼,大堂一側則是碾藥搗藥所用的工具。
還有病患,許多好奇以及期冀的眼神。
吳長青笑意溫醇。
無聲無息,仿佛昆侖山般的宗師關隘,開始鬆動,而他自身未曾察覺,隻察覺到心中念頭變得活潑靈動,仿佛重回少年時候。
旁邊老者有些不解,湊近兩步,低聲奇道
“王先生先前不是說,要以靜室,懸絲診脈麼”
吳長青這才記起還有這一茬,隻是他此時已經出來,卻不好再走進去,一生經曆風雨不知多少,當下神色不變,隻是溫和微笑,道
“先前所想確實如此。隻是今日所見,來人甚多,這麼多的病患,如果還是懸絲診脈,不知道要廢去多少的時間,也不知道要讓多少人白白來此一趟,失望而歸。”
“如此,那規矩也隻得暫且不顧了。”
老者恍然,旋即誠心道
“先生慈悲。”
旋即引吳長青至大堂中一處桌椅旁邊坐定,上了紙筆,銀針,有條不紊,吳長青則坐在旁邊,神色溫和,令人心安,本因見到王安風麵容年輕而有些微騷動的眾人逐漸平緩下來。
回春堂的老東家名為徐文雲,在梁州城一代素有善名,行醫已有四十餘年,見到王安風此刻模樣,心中忍不住暗自稱奇。
昨日他所見王安風雖然醫術高明,但是行為舉止之中,尚且隱有年輕人銳氣鋒芒,未能圓融。
可是今日所見,已是從容不迫,自成氣度,令人心折,仿佛天山雲霧,蔚為大觀,就連他這樣閱曆之人,心中都升起心安拜服之感,不自覺信任,更何況那些尋常百姓
複又感慨,弟子已有如此大家氣象,卻不知道教出他的那位杏林前輩,又該當是如何的神仙氣度
心念至此,不由得越發心向往之,也越發遺憾。
將用以診斷的紙筆放下,徐文雲便打算退開至五尺之外,倒並不是不願幫忙,隻是眼前青年所學的醫術高明之處,強於俗世所知甚多,在他眼中更是精深奧妙,不可思議。
門戶之見,自古有之,不知多少宗師人物都堪不破這四字,寧可帶入墳墓當中,也決計不肯讓自己的絕學奇藝被人偷學了去,就是要傳下去,也要找到一個天賦卓絕的傳人弟子,幾經曆練考驗之後,才會傳授。
若是自己上前,少不得引起誤會,而且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近距離麵對著超凡脫俗之醫術時,自己能否忍得住不去暗自記住,在心中揣摩。
大抵是忍不住的。
對方乃是為了濟世救人之心開此義診,自己這樣一來令人寒心,二來半生清譽全非,徐文雲心中暗自歎息,這才主動往後退去,可是才退後幾步,就聽到王安風輕聲道
“且慢,勞煩徐先生幫忙。”
徐文雲微微一怔,道“可是,這”
王安風將袖口卷起,他此時身上粗麻質地的白衣,更添溫和,微笑道“今日病人如此之多,隻我一人,恐怕要多耗費許多功夫。”
“且上前來。”
徐文雲心中不由得升起波濤,對方這句話說出來,顯然是默認了允許他在一旁學些醫術,當下神色震動,年已七十有三,竟也感覺到了少年時候才有過的心潮起伏。
當下轉身,快步走到王安風一側,也不顧及自己年紀看上去要大上許多,主動磨墨,侍立一旁,旁邊早已經有青年抬起一個小錘,輕輕敲了下銅鑼,發出當的一聲輕響,餘韻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