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神色禁不住變了變,心中已經有所明白過來這樣的地方,定然是要比起安在坊更適合賭坊老鼠這樣的存在發展,一兩個人失蹤,自也不算是什麼。
若不報官的話,很難引起什麼人的注意,或者要等到七八日,或者說大半月之後,方才能夠被人察覺。
心念至此,原先疑惑登時便如同天上雲開霧散一般,清楚明白,旋即複又升起來更多疑惑
這樣的地方,就是比起大涼村都有所不如,最起碼大涼村沒有這班雜亂,如此地方,出現在了一群州城當中,豈不是更為荒謬不可思議
本地州官,都是曆經選拔才能夠來上任的,或者有官場上作風,但是無論如何事不傻的,這麼大的問題,如何能夠視而不見
他卻不知道這其中關鍵,一來會住在這裡的,若不是身有不良劣跡,難以在城中容身卻又不願離開州城好吃好喝的老賴,便是死硬派的六國殘餘,常有挑釁行為。
官員礙於此時政令,又不能將他們都抓了扔到牢裡把牢底坐穿,見了又心煩,索性便不管這一處坊市,來上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更何況官員一任五年,所求不過隻是一個足夠的政績,梁州城有七十四坊,自有大把的地方放手施為,犯不著一定要揪著這麼個破地方不放。
各種原因相交之下,便成了王安風所見到的模樣,這其中隱情,就是梁州本地百姓,也隻一知半解,何況於他當下隻是作為大秦人而本能感覺不忿。
亦不及細究,身形已經向下飄落,因為要預備著今日可能出現的對手,王安風未曾動用氣機,純粹以內力和身法行動。
而在這一瞬之間,他已經察覺到了刑部眾人所在。
並非是刑部的武者們不夠隱蔽,委實是因為王安風對於刑部中人獨有的氣機實在是熟悉到了一定程度,自身又有頂尖的瞳術伴身,感知過人。
兩兩相加,再存了主動尋找的心思,登時便能功成,若是他感知少差,或者心裡麵沒有存了這麼個想法,隻是打算過來閒逛賞月,便也就難以察覺這些收斂呼吸氣機的刑部武者。
此時回想起來,無心那封信,便是提點了他這一點,得與失,察覺不察,存乎於一心一念之間,便即是此。
王安風心中讚歎,身子一轉,以江湖輕功中最為常見的一招燕回落在了一側屋頂上麵,身形順勢微伏,右手手指輕輕觸及磚瓦,施展身法飄然射出,打算前往所見刑部眾人處,和其彙合。
順便看看無心鐵麟,究竟是什麼打算。
有了目標,速度不由得稍微提高,可方才悄悄奔出不過裡許,王安風身子卻微微一頓,轉而扭頭看向西側。
那裡有熟悉的兩道氣機,王安風隻是稍作辨析,便認出來正是無心鐵麟。
他們行動雖然隱蔽,但是王安風與他二人都交過手,再加上也不知道是自身東方家一半血脈所帶天賦,還是說禪宗武道修行到深處之後,自然而然形成的諸多神通,他於氣機感應之上極敏銳,便是同級高手也難遮掩。
察覺到這二人氣機之後,王安風心中隻微一思索,已然折轉方向,於黑夜之中,無聲掠進,果然自一處巷道當中看到並肩而行的兩人。
他二人似乎才從一間院落中走出,神色略有沉凝,眉頭緊鎖。
王安風本來打算自天而降,稍微嚇唬一下無心以報複他這麼晚了還擾自己好睡的恩怨,可見此模樣,卻不好再如此,主動暴露身形,衣擺抖動,在夜色中發出一聲輕響,雖不甚大,已經足夠明顯。
鐵麟登時神色微變,右手大拇指抵在了手中劍柄之上,隻稍一用力,便能夠將劍身彈出禦敵,無心抬手將他動作阻攔,看向王安風方向,道
“看來我沒有賭錯,你果然會來。”
王安風知道已被認了出來,索性也不隱藏,現出身來,本來打算心平氣和開口,可一見到無心本尊,心裡麵一股氣便壓抑不住,當下沒好氣道
“無心大人你都連連甩出來三個好處,禮重情重,在下區區一介布衣,身份低微,如何能夠不來”
無心仿佛沒有聽到王安風言語中怨氣,隻是唇角似有挑起,不言不語。
王安風抬手按揉眉心,一腔爆發點怨氣無處發泄。
他現在似乎又看到了客房裡麵的床鋪在對他招手。
在經曆一次冒險和複雜的布局之後,放下一切的擔憂和考慮,放空內心,讓自己的身子全然陷入才曬過的被子當中,嗅著秋日陽光的味道,心神隨之放鬆
本應該是這樣的。
如果沒有眼前冷冰冰的狐狸以及他的那一隻灰鳥的話。
無心唇角仿佛微微一勾,慢悠悠道
“你來都來了。”
王安風嘴角微抽,複又歎息一聲,無力擺手,道“好罷好罷,來都來了,來都來了,又是這句話,說吧,事情進展到什麼程度了”
無心和鐵麟麵容上神色霎時間凝重下來,不複方才談笑時模樣,兩人對視一眼,鐵麟開口道
“我二人已經排查過可能的人,最終已經確定了死者的身份。”
“是誰”
鐵麟正要回答,無心做了個手勢,語氣稍快,道
“邊走邊說。”
旋即已經主動邁步,王安風兩人稍慢一步,跟在其身後,鐵麟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道
“那是個賭徒,不過,其實應當說是一名犯下強殺罪後,僥幸逃離開的死犯。”
“死犯”
王安風麵現詫異之色,他腦海中想到過許多個可能性,可能是百姓,可能是輸光了家產的富人,但是卻唯獨沒有想到這一節。
抓了一個死犯代死
鐵麟歎息一聲,再度開口,他平素並不是什麼多話的人,這個時候說起來,卻有些停不住,仿佛這些話在他肚子裡已經憋了許久,卻沒能夠一吐為快一樣。
王安風抬眸看了一眼前麵的無心,心中明悟,知道了鐵麟憋成這個模樣的緣故,收回視線,聽得旁邊鐵麟歎息道
“這死犯,還是你那裡的情報,但是上麵所寫隻是苦力幫工,而在戶部戶籍之上,並無此人,我翻刑部卷宗時候,見過此人圖影,是以認得出來。”
“想來是他在做下案子之後,竟未曾出城,而是在山越坊這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隱姓埋名。”“每日或偷或搶,得來銀錢,又全然投入到賭坊當中,醉生夢死,這樣的人,無親無故,遠遠比起死一個賭徒,還要來的隱蔽。”
王安風想起那人死前說的話,略有好奇道
“他死之前,曾經提及了他的母親。”
也正是此,他們第一時間將目光聚集到了住在這幾個坊市當中,家中有孤母的賭徒當中。
鐵麟道“據我看卷宗上所寫,他娘在五年之前,就已經遭逢意外去世了,他自犯案之後,日日壓抑,醉生夢死,大約是在死前,想到了待自己最好的人罷”
“許多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死前都有會有這樣事情發生,震驚一地的武道凶人,臨死時候,用吳儂話喊阿媽,這種事情,刑部可見到許多。”
“意識消散之時,恰是人一生最為誠懇之時,這本就是人之常情,隻是可惜,正是這種人之常情,反倒成了最大的阻礙。”
說到這裡,鐵麟言語中多有複雜,卻是不知應當感慨,還是說惱怒了。
王安風點了點頭,知道這實在是難以預料的誤導,卻突地想到,不知自己若是天命已儘,行將身亡的時候,卻又會想到誰呢
是爹娘,離伯,先生,還是諸位師傅,或者薛姑娘思及生死事,心緒自然沉凝,不複輕鬆。
旋即複又想到,既然那日身死之人已經查明,那他所說,便極有可能就是當日那幾人伏擊他的地方,那一老一少兩名凶人,更有可能就潛藏在這魚龍混雜的地方,當下精神略有振奮。
王安風與鐵麟雖然閒談,卻並沒有落下速度,腳程仍舊是極快,尋常人幾乎難以跟上。
無心似乎對於這一處坊市極為熟悉,一路沉默,輕車熟路帶著他二人疾行,不過片刻時間,已能夠看得到那些刑部中人所在。
這些刑部武者既然你所穿衣物,比起前一段時間顏色更為暗沉,靠近了之後,王安風才發現,這一批精銳竟然幾乎人人著甲。
這般厚重鎧甲,若是穿在身上,對抗江湖武者時候,容易被拉開距離戲耍,精力疲儘而亡,但是在結成軍陣,正麵對抗的時候,反倒具備了極大優勢。
武者隻要不到中三品,交手時候也就隻能依靠自身氣力以及修出的內力,強橫自然強橫,足以輕而易舉撕裂血肉之軀。
但是大秦鎧甲於尋常士卒甲葉所用鐵材,都是極為不適鍛劍的,也即不擅流轉內力氣機。
十成內力灌進去便如同入了泥潭,大多被分散,最後能有一成如願已是難得,曆來為鑄劍師所恥,稱之為鈍。
這一特性不能鑄劍,卻能令武者披甲之後,正麵交手能力大幅強化,結成軍陣,更是所向披靡。
無心上前,自有城中的捕頭上前行禮,無心抬眸看了看深沉夜色,看到了原本的清冷明月被雲霧遮掩,天色似乎又暗沉下來。
他收回視線,開始下發命令,語氣雖然平緩,卻不曾間斷,一句連接一句,仿佛這些情況在他的腦海當中早就已經演練了十遍二十遍,早已如掌上觀紋一般熟悉。
王安風放眼所及,忍不住心中倒吸口氣,眼前披甲之人不下於數百,這幾乎是將整個梁州城武庫中剩餘的軍甲全部取了來。
每五人一組,以強弩為依仗,盾手在前,後有長槍,隱隱有煞氣浮現湧動。
他已經極為震動,鐵麟熟悉刑部規則,所受衝擊自然更為巨大,他此時幾乎已經要震動到難以自抑
這根本已經不是刑部辦案了。
以刑部的風格,本應該是獨自行動辦案,儘可能不去影響到所在地方的政令和軍令,彼此仿佛平行河川,雖然靠得極為近,仿觸手可及,實則互不影響,各方自有各自的規則和體係。
而今無心所用,根本就是軍陣一類,其中有武庫中所藏的兵刃,甚至有守軍配合,直接翻閱戶部卷宗,調用虞部的人手。
所有的梁州城官方力量,甚至於非官方力量,在這一瞬間全部彙合了,全然在無心手下運轉,隻為了完成唯一的目的。
這樣的方法,在察覺目標之後,便可以瞬間配合,發揮出極為高的效率和能力。
這在往日裡,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朝堂之上,貴在平衡,刑部名捕監察各地地方官員,而後者為了自身權柄,自然而然會成為製衡。
此次情況特殊,梁州牧犯下大錯,被關鎖
心念至此,鐵麟的身子突然顫了一下,一股冷意浮現出來,也讓某個下意識忽略的問題從他的內心深處出現
那一日中秋酒會的時間,真的不夠麼梁州牧被待罪收押的最大原因並非是徐肆興的大鬨,而是之後城門毀壞,全城通傳所帶來的人心惶惶。
所以,若是那一日無心早一步回返,將事情告知梁州牧,及時做出反應的話,並不會早成這樣的後果。
而梁州牧雖有罪責,也不至於會被收押,一切的決定權,也不會落入無心手中,不會如現在一樣,方便行事
鐵麟深深吸了口氣,忍不住看向無心。
青年脊背挺直,神色平淡,完全看不出有半點異樣,那張麵龐若是卸去了冷意,當是極為清秀,眸子柔和婉媚,幾不遜色天下第一等的美人。
但是鐵麟卻仿佛看到了,在那一日熙攘繁盛的中秋酒會夜間,城門崩塌,同樣是這樣的一張麵龐,隱藏在了夜色和燈火之中,看著不遠處的官員府邸,卻不動身。
一直當那代表著後果嚴重到已經徹底不能再壓下去的特殊燈火仿佛龍息一般,帶著恐慌蔓延了整座城,一直等到了府邸中酒會陷入沉默,一直到整座城各處有驚慌聲音出現。
那清秀麵龐依舊冷淡,柔和婉媚的眸子裡不帶有一絲的情緒,一手持劍,平靜邁入府邸,然後乾脆利落,將整座城的權柄收入手中。
鐵麟的心中不知為何,竟然浮現出了一絲絲無法遏製的寒意。
無心穿著朱紅勁裝,站在三月坊,青年的身子被昏暗的夜色吞噬,路旁的紅色燈籠隨風搖晃,在他的臉上打上一層朦朧的光。
三十年後的帝國刑部,將會在這個人的手中麼
刑部武卒已然衝出,無心收回自己的視線,看向旁邊的王安風,眸子微斂,王安察覺視線,側身看他,滿臉疑惑。
“怎麼了”
無心沉默了下,卻隻搖了搖頭,看向漆黑湧動的坊市,道
“有勞你了。”
王安風察覺他似乎並未說出全部,卻也不好追問,隱隱察覺無心心中似乎有某種複雜的心緒,不能向著旁人吐露,隻能夠由他自己一人承擔,有心安慰,卻不知該如何,當下隻是點了點頭,道
“放心,我既來了這裡,自然會助你。”
旋即一手抬起,握在木劍劍柄上,往前走出幾步,王安風突地駐足,側過身來,看著孤身佇立在黑暗中的青年,道
“對了,你信上說要加錢”
“咳嗯,加多少”
少年麵容神色鄭重。
“”
無心總也冷淡平靜的麵上終於浮現一絲愕然,呆了一呆。
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了他的臉上,一下便增加了許多活氣,仿佛就隻這一瞬就自冷冰冰的雪雕變成了個活人。
見到這一幕,王安風突然便笑了一聲,若非是行動隱蔽,幾乎是要長笑出聲了,目的已經達到,不聽回答,轉身持劍,大步往前行去。
無心看著王安風背影,嘴角有些不習慣地微微一挑,道
“這便要看你表現如何了”
“反正,錢在我手”
旋即將心中雜念收起,看著夜色中的山越坊,這一坊不算最大,可也有數千戶百姓,上萬人口,就算是鎖定坊市,想要縮小範圍也是一件極難事情。
但是他似乎早已有了定論,在確認就在山越坊之後,毫不遲疑,便直接確定需要包圍的街區,刑部武卒五人一組,三組為一伍,從各個小道上逼近。
而王安風幾人,則以武功足夠,居中策應,伴隨著時間點推移,刑部眾人逐漸將包圍縮小。
最後隻剩下了不過一條街道。
已成天羅地網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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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推進作者已經累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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