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李少俠顯得有些自得,回過身把住了身後穿男裝女子的手臂,頗為親昵打趣道
“陽少俠,這裡雖然不比你常常去的那些地方,但是也有許多菜色做得很有滋味,手抓羊羔肉,蛇羹這些西域菜也是很好入口,這一次,你一定要嘗嘗口味。”
那位陽少俠顯然第一次在眾人麵前經曆這樣的陣仗,麵頰微紅,卻又不好甩開,隻得任由好友拉拉扯扯,抓著自己的手臂,帶著走上了樓梯。
兩人身後,還跟著一位氣度頗為不差的武者,一身藏藍色長衫,唇角蓄著些胡子,年紀不過四十歲不到,腰間佩著一柄寬刀,嘴角常常微笑,在兩人身後數米,腳尖輕點,便緊緊跟著,無形之間,展露出了極為高明的輕功身法。
本地人都聽過了他的身份,自然不會亂打主意,但是天雄城雄峙西北,來往之人,未免有些繁雜了,三教九流,諸般身份的都有,難免遇到些狗眼無珠的人物。
他跟在了兩位小主子的身後,飄然上樓,三人之中,前兩人一個有些興奮得意,另一個則是有些羞澀,放不開,最後武者則是瀟灑自如,那位李少俠上樓之後,先是掃了一眼樓上食客。
發現並沒有多少人在,正頗為滿意時候,突然聽到了旁邊護衛輕咦一聲,略有好奇,順著武者的視線看過去,在酒樓三層窗旁,看到了一個頗為奇異的人物。
身穿黑衣,一人獨坐,氣質冷漠。
桌上橫放著一把刀。
那把刀漆黑得仿佛無光的長夜。
李少俠深知背後武者的身份和實力,因為其武功,尋常人根本不入他的眼睛,便是老一輩的,也對他頗為看重,雖然看似溫和,實則桀驁,能夠讓他輕咦出聲的,那可決然不是什麼一般人物。
李少俠想了想,輕聲道“那個人的武功很高麼”
背後的武者微笑道
“高不高不一定,在我眼裡麵大約是不如何高的,但是頗有兩份孤冷氣質,應該是個不錯的刀客。”
李少俠眸子微亮,道“刀客是了,他桌子上有刀,定然是一個頗為厲害的刀客了。”
旋即朝著旁邊招了招手,掌櫃的識相,躬腰附耳過去,聽得那李少俠道“將我點的菜,放到那位大爺的桌子上去。”
旋即整了下袖袍,主動迎上前去,敲了敲桌子,微笑道“這位兄台,這裡可還有人麼”
王安風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李少俠微笑道“那我等三人可否坐在這裡拚上一桌子”
“隨意。”
據此十數步外,另外一位穿男裝的少女輕聲道
“先生不要生氣,吟香她近來看了些江湖雜書,裡麵有講江湖刀客的,你知道,她素來對這些江湖俠客很感興趣。”
身穿藏藍衣服的武者哭笑不得看著李少俠的反應,他腰間便有一把千金的寶刀,若是喜歡刀客的話,江湖中的刀客,哪裡有比得上他的麼
不過,可能便是因為那江湖二字,平添幾許狂放草莽氣,所以稍微新鮮些罷。
他失笑兩聲,當下便和旁邊的少女一同上去,和李吟香分坐了三個位置,不片刻時間,那掌櫃便極殷勤將一道道常人難得一見的美食送了上來。
這些吃食,食材貴重是一方麵,便是耗費的人工物力,也起碼要三個時辰打底,是以常人沒有辦法嘗到的口味,除此之外,更是送上了一壇二十年塵封的老酒。
穿著藏藍衣裳的武者眼神落在了王安風橫放桌上的墨刀,笑了一聲,道
“好刀。”
“可惜,仍不如我的綠秀,這可是千金不易的寶刀。”
李吟香忍不住白了一眼這位頗高明的刀客,後者依舊笑吟吟,卻看到王安風完全沒有興趣搭理自己,平素第一次遇到了這種事情,不由有些尷尬。
便在此時,外麵突然傳來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音,刀客微微側目,從位置上看向外麵,神色忍不住詫異,道“刑部的人怎麼回事文捕頭都在,是天雄城出了什麼性質嚴重的大案子麼”
李吟香和另外一名少女也同時看向外麵,看到街道上遠遠地奔來了諸多刑部武卒,持刀負弩,凜冽肅殺,仿佛兩道洪流一般,滾滾而來,最後竟然彙聚到了客棧之外。
為首三人,儘皆都是熟悉麵孔。
客棧的掌櫃注意到這樣的情況,額頭冒汗,從一樓走出去,想要交涉,卻似是被為首刑部高手所說的話嚇了一大跳,幾乎要站不穩當,麵色更是煞白一片,下意識抬頭看了三樓一眼。
李吟香還在好奇,自語道“連那三位都出馬了,看來還真的是很大的事情呢”話音未落,突然覺得一隻手搭到自己肩膀上,然後還沒有半點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退出數丈之遠。
身後頗為俊朗的刀客攔在她們兩人麵前,手中名刀綠秀已經出鞘,鋒芒畢露。
聽得噔噔噔幾聲,樓梯上已經衝上了二十多名武卒,各個解釋精銳,將這裡包圍得嚴密,為首的更是其中一位刑部的高手,乃是入了六品的中三品捕頭,手段淩厲凶暴。
李吟香反映了過來,目瞪口呆,看著那邊的黑衣男子,道“你,你是凶人不是俠客麼你,你是做了什麼事情,才惹得這麼多人來”
她從一開始上來,就開始問,問了這麼多問題,喋喋不休像是隻鳥兒一樣,王安風神色冷淡,第一次回答道
“殺人。”
那身材高大,滿身冷氣的刑部高手冷哼一聲,重重揮手。
哢嚓哢嚓
機括彈動的聲音不絕於耳,酒樓的三層被圍住,鋒利的弩矢夾在了弓弩上,閃爍寒芒,盾兵在前,長槍平舉,對麵建築的屋簷上,也半蹲了一批持弩手。
整齊劃一上弩,鋒芒牢牢鎖定了獨自一人的黑衣青年。
下麵的武卒推開旁觀百姓,兵器揚起。
一瞬間超過百人的煞氣爆發。
每一件兵器,都是自造物坊精煉而成,乃是上等銳氣,寒氣四溢,槍刃,刀鋒,弩矢,諸多兵器將目標全部鎖定,整個酒樓,仿佛成了一團明亮寒冷的月光,吞吐著寒氣。
第一次親眼見到這樣的陣仗,李吟香的心臟瘋狂跳動著,摒住了呼吸,下麵的百姓也難得一見到這樣的陣仗,所有人都好奇看著最中央的人。
窗戶旁邊的桌子上,一個青年穿著黑衣,神色有些冷淡,王安風已經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幾個商人,心中自嘲,終究在今日上午沒有忍住,那樣開口,爽快是爽快了,現在卻是棘手。
為首的刑部高手上前,一手按刀,冷聲道
“案犯藥師風梧,而今你殺我大秦百姓周巢一案,人證物證齊全,而今我等在此,還不束手就擒,等候發落”
李吟香好奇探頭去看,看到那個冷漠的刀客並不答話,唯一的動作,就是拍開了酒壇泥封,不急不緩,清澈的酒液倒入碗中,似乎沾染了兵器上的寒意,變得越發凜冽。
他端起黝黑微亮的陶碗,平靜飲酒。
在他的身側,便是西北天雄城。
下麵的百姓中一片嘩然。
一柄一柄兵器仍舊還散著寒光,每一柄都曾沾染過鮮血,但是在上百把精銳兵器的鋒芒之下,還能夠麵不改色,平淡飲酒的人物,即便是慣常見到烈性漢子的西北,也難以一遇。
已經有性子豪邁的百姓忍不住叫起好來。
先前保護李吟香的刀客聽得外麵的喝彩聲音,皺了皺眉,突然長笑一聲,大聲道
“好膽氣,這樣的膽氣才能夠用刀,隻是竟然用刀來作惡,我輩刀客,如何能夠容忍,文兄,我願意上前試試這家夥手段,看他是不是酒囊飯袋,隻是在這裡裝裝樣子。”
“吟香姑娘便要你保護了。”
言罷等到那捕頭點頭,便主動上前,右手持刀,平緩道
“名刀綠秀,長三尺七寸,重一百七十三斤,名家歐冶手製,刀下飲血刀客七十有餘。”
“你會是下一個麼”
“你有資格是下一個麼”
言罷手中刀一揚,瞬息之間,化作一輪圓月,劈斬而去,出刀的瞬間,整個屋子裡幾乎都黯淡了下去,捕頭中用刀的高手不少,見狀忍不住讚歎道
“這樣的刀法,果然已經稱得上是同輩第一流了。”
“有這位在,可以安心了。”
刀狂左手手端著酒碗,神色專注,仰脖將這二十年陳釀灌入吼中,右手鬆鬆垮垮,隨意握刀。
綠秀的刀光淩厲。
淩厲而俊秀,極為細膩,仿佛已經將刀法的技巧,諸般變化,臻至再無可變之處,旁觀者的心中,忍不住升起看到這樣的刀法變化都可算是一種享受的感覺。
可還不等他們反映過來,卻有另外一道恐怖的刀影砸落。
是的,砸落。
仿佛有人一把狠狠攥緊了他們的心臟,所有人的呼吸都瞬間凝滯,雙目瞪大,呆滯地看著那一輪黑月斬落。
蠻橫,霸道,狂妄。
無可以稱之為極的刀
所有人都瞬間感受到了這樣強烈的自信,強烈的自我。
先前那道淩厲而俊秀的刀光瞬間破碎,天雄城中,四十歲以下刀法第一流的人物瞬間暴退,原先的自信和從容不複存在,口中忍不住噴出大口的鮮血。
李吟香忍不住摒住了呼吸,她眨了眨眼睛,從自己親近的刀客身上移開目光,不受控製落在了出手擊傷他的人身上。
她看到那個人緩緩起身,右手中刀斜斜落下,左手酒已儘,酒碗傾倒,墨色無光的長刀橫持,最後的烈酒灑落刀鋒,安靜無聲的動作,淩厲狂妄之氣,瞬間橫掃全場。
他抬了抬眸子,看向了敗退的刀客,淡淡道
“刀不錯。”
右手一震,刀鋒上的酒液灑出。
無形中的威勢幾乎使得所有人都後退了一步,可是在這個時候,持弩手中,一名新近入隊的年輕人新神渙散,緊緊扣著的扳機不由得鬆了一下。
伴隨著破空聲音,一枚弩矢射出。
然後是第二枚,第三枚,第十枚,上百枚三棱形的精鋼弩矢呼嘯而出,這一幕變化幾乎超過了所有人的預期,刑部捕頭麵色瞬間鐵青,轉身一腳將手下踹翻在地。
商隊眾人麵色已經慘白。
百姓之中則已經有人忍不住謾罵出聲音,開始推搡那些穿著紅衣鐵甲的巡捕,西北多慷慨悲歌之士,其餘地方怕武卒,他們可不怕,死便死了
便在武卒和百姓推搡矛盾變大的時候,突然聽到了轟隆一聲巨響,所有人下意識看向了巨響浮現的方向,所有人,雙眼,麵龐,瞬間一片赤紅。
因為有咆哮的火焰瞬間碰撞,擴大,爆發。
從酒樓的每一個窗戶,每一處通道,每一座門,像是被遠古的祝融一把抓在了手中,灼熱的溫度將天地烤灼。足足百枚能夠攻破中三品武者罡氣的破氣矢,瞬間化作了灰燼。
李吟香的雙目瞪大。
赤紅的火焰沒有傷及任何人,隻是從他們的身邊流過,將一枚失誤射向她的弩矢燒成了灰燼,她屏住呼吸,看到那人拄著刀,背對著自己站在窗口,滾滾的熱浪在他的周圍。
黑發,衣擺,隨著背後大氅,一同舞動著。
可是火光之中,他的神色卻依舊冷淡。
火焰徐徐散去,整個酒樓散出一股青煙,卻依舊佇立,所有人都已經失卻了戰意,縱然他們還占據著地勢和人數的優勢,但是已經沒有人有勇氣拔刀了。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匹奔馬奔過來,馬背上有一個刑部官吏打扮的男子幾乎來不及喘氣,右手揮舞手中的卷宗,大聲喊道“有人報官了,那個被殺死的周巢,其實是大荒寨的內奸,咳咳,是內奸”
他看到火光衝天之後,便一口氣衝來,好懸沒有栽下馬去,在下麵守備的刑部高手瞪大眼睛,怒道
“你說什麼”
趕來的官吏上氣不接下氣,道
“不,不僅如此”
“新傳來的情報,大,大荒寨已經給一個人平了,徹徹底底地平了,周巢可能是最後一個人”
他舉著手中的一個袋子,以使得所有人都能看到,道
“這是賞錢,千兩銀。”
眾人瞬間變色,商戶等人目瞪口呆,說不出話,而百姓中則爆發出一陣叫好聲音,這個時候,那個官吏才鬆了口氣,不斷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他可是看到了情報的,當看到火燒起來的時候,幾乎險些給嚇死過去,好險,好險是趕上了
焚山溫酒的爺啊這可是
三樓之上,刑部文捕頭神色微變,收刀恭敬道
“這那些商戶不知真相胡亂報官,在下失職誤查,還請尊下勿怪”
王安風隻是冷淡點頭,現在下麵好歹是讓出了一條道路,踏空而下,官吏將手中可去刑部兌成現銀的玉牌裝在口袋,恭敬遞給王安風。
酒樓掌櫃看著自己的酒樓,哭喪著臉,幾乎要昏過去。
突然聽到了一聲輕響,看到了一個紫色的口袋落在自己前麵,露出翡翠色的玉牌,上寫一千兩三字,呆滯了下,抬起頭來,看到一襲黑衣已然上馬。
還不等他抓起這個玉牌,李吟香已經奔了出來,在他之前一下抓起,口中呼哨兩聲,一匹青馬追上,少女翻身上馬,擠開人群,勉強追上徐奔的紅馬,將手中的玉牌舉了下,道
“那個,修繕酒樓,隻要三百兩不到的”
“那錢刑部會給的,這個是你的,收好啊”
黑衣之人冷淡道
“某給出的東西,從不曾有收回來的。”
李吟香尷尬收回了右手,想了想,不肯放過,又自顧自道
“那些商人真是不識好人心呢,胡亂報官,這樣你還是救了他們啊,我想他們一定會很後悔沒能夠好好感謝你吧”
赤色瘦馬突然停了停,李吟香看到馬背上的青年側身看她,麵龐弧度堅硬,黑色的眸子隱有些淡漠,隱有譏誚,聲音冷淡,像是透過了冬日的夜空,透著狷狂
“某救他們。”
“與他們何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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