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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指粗的檀香在天壇周圍點燃,嫋嫋的純白色煙氣蜿蜒著升上了天空,在晴朗的清晨,一直升到了雲端,才被封吹散掉,大秦的文武百官穿著朝服垂手站在天壇的周圍,白玉欄杆圍繞著的主壇雕琢著周天星辰。
上麵放著古樸的祭壇,像是一整塊從最古老山脈中挖出來的山石,並不平整,卻顯得更為粗狂而真實,祭壇的上麵放著以白玉為軸的卷宗,有寫著古老禱告祝詞的石板。
楚天行站在南側,穿著雪色的大袖,玉冠束發。相對的,大秦的皇帝則站在了北側,他穿著最為盛大的十二章袞服,一手扶著帝王之劍,另外一隻手抓著金黃色絲綢包裹著的傳國玉璽。
楚天行遠遠看到,皇帝的雙眼雖然仍舊如同往日靈動,還能夠繼續安排事宜,卻在深處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木訥,如同這一切都隻是按照習慣自然而然的行為,他本身則已經無法繼續思考。
皇帝的視線看過來,眼神乾澀,連絲毫的眨動都沒有一下。
楚天行微微一笑,雙手攏在袖子裡麵,寬大的雲袖垂落下來,他朝著人間的帝王拱手行禮,天壇的周圍一片肅穆,所有的官員都知道今天皇帝站在這裡的目的,他們心中有著說不出來的屈辱感,但是卻無能為力。
古老祭祀蒼天的時間已經到了。
文官最前麵的老尚書長孫念並不在,禮部請示了皇帝,準備依舊原本的時間開始這一次突兀的祈天之禮,楚天行看著周圍,除去了那位輔佐三朝皇帝的長孫念外,所有的官員都在了。
就連一直在宮中縱情聲色,不管天下事的太上皇李叔德也被邀請過來。
隻是他被邀請來的時候,仍舊還在讓幾名貌美的年輕女子彈琴奏樂,他的身上則是穿著色彩豔麗輕浮的衣衫,讓那些衣著暴露的女子圍繞成了一個圈,他就赤著腳,在裡麵伴隨著奏樂的節拍而跳舞,哈哈大笑。
就算是被拉過來,仍舊還穿著那一身豔麗的服裝,像是戲子,此刻臉上的神色也多有不耐煩,甚至於還在轉過頭去,和那些大臣嬉笑,隻是在如此肅穆的場合之下,沒有人還能夠笑得出來。
楚天行的視線在太上皇李叔德旁邊停頓了一下。
上一次在空中攔截住他的老太監李蓮正在太上皇的身邊,垂手侍立著,李蓮注意到楚天行的視線,抬起頭朝著這位貴客微微行禮,楚天行心中微凜,點了點頭,回禮之後,收回視線。
禮部的官員敲響了肅穆的禮樂,是當年商王牧田,周王討伐敵國前,祈禱蒼天時用的樂曲,像是從太上上俯瞰天下一樣,有著蒼茫浩大的氣勢,官員們的左右搭在右手手背上,躬身行大禮。
寬大的長袖如同雲一樣垂落下去,大片大片地聯係在了一起。
帝王和那位天人一起,緩緩走上了白玉台階,禮樂漸漸從厚重蒼茫升起,逐漸變得輕靈而空寂,仿佛低語,逐漸升高,最後伴隨著純白色的檀香煙氣一起,在天空中慢慢消散不見。
禮官用古老的音節主持著這一次祭典。
煙氣繚繞當中,除去了太上皇有座,百官再拜之後,皆跪在白玉禦道上,皇帝和楚天行對坐在了祭壇左右兩側,楚天行將那玉軸的卷宗展開,道:
“陛下,請壓下玉璽……”
皇帝眼底木訥,他展開了旁邊的明黃色絲綢,露出了盤旋著騰龍的大秦國玉璽,右手握在玉璽上,帝國的氣運氤氳著,楚天行眼底有遏製不住的喜悅,皇帝微微抬起玉璽,準備壓下去。
在瞬間,已經在心中把接下來的步驟預演過。
以帝王龍氣瞬間爆發,和翻天璽中的天界氣運瞬間衝撞,趁著兩股氣機瞬間的空白,出劍斬裂那一道翻天璽,隻要擊出一道裂縫,裡麵的天界氣運就會一瀉汪洋般全部湧動出來,楚天行就失去了那種無視武者氣機的能力。
“終於還是要死了嗎?”
皇帝心中呢喃自語,旋即坦然。
沒有人能夠想到接下來那一個瞬間發生的事情。
在這樣肅穆的場合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天壇上的兩人,那穿著伶人彩衣,自娛自樂的老人忽然伸手抓住了身下的紫檀木座椅,然後一抖腕,沉重的座椅從百官的頭頂飛過去,精準地砸在了祭壇上。
李蓮的大宗師氣機遮掩了這一行為。
所以就連楚天行都沒有能夠反應過來,沉重的紫檀木椅子將祭壇上的東西都撞倒下去,檀香被撞折,最後那紫檀木椅重重落地,變成了支離破碎的碎片,發出一連串嘈雜的聲音。
死寂,整個天壇都陷入了死寂當中。
百官猛地抬起頭,看到太上皇的背影,蒼老的白發,肩膀寬闊,身材高大,站在那裡,就像是一頭威武的雄獅,他們心中下意識浮現出這樣的想法,但是旋即就自然否定。
楚天行緩緩起身,看著敢於打擾自己好事的老人,看著他穿著一身伶人般的彩衣,如同小醜,楚天行眼底神色冷漠,口中發出低沉的聲音:
“太上皇,是什麼意思?”
李叔德沒有去管這個天上的人,他隻是看著端坐在那裡的皇帝,皇帝也看著他的眼睛,看到那雙素來輕佻的眼底浮現出悲涼,然後像是一把刀鞘上全部都是鏽跡的長刀猛地拔出來,發出了犀利冰冷的銳意。
李叔德輕聲道:“皇帝,我的兒子。”
“你已經殺死你的兄弟,囚禁了你的父親。”
“現在你連你的天下都要送出去嗎?”
楚天行臉色陰沉了下去,太上皇李叔德一步一步走上了天壇,皇帝看著他,心裡升起一種陌生的感覺,可那種感覺又如此熟悉,他終於想起來了,那是他少年去秦國的領地遊獵,遇到猛虎的時候。
他被猛虎撲落了坐騎,他的父親展開雙臂,用手臂替他擋住了猛虎的獠牙,將他保護在懷裡,口中說著,我的兒子,不要害怕,你的父親還在這裡。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絲極為濃重的不安,幾乎是下意識起身,低吼道:
“速速下去,父皇!”
楚天行猛地抬頭看著起身的皇帝,眼底神色數度變換,最終變成了受到欺騙的震怒,他猛地站起身來,頭頂浮現出了純白色蓮花,浮現出了被簇擁在蓮花當中的玉璽,灑落了層層的氣機。
他手中出現一把劍,立時就要殺向皇帝,但是老邁的宦官卻突然出現在他一側,手掌五指張開,將那一劍攔下,劍鋒落下,竟然迸發出了灼熱的火星。
“翻天璽?”
李叔德突然微微笑起來,他扶著劍,氣度雍容而霸道,他溫柔道。
“我的兒子,這件神兵的故事,還是我告訴你的。”
本來站在案幾前的皇帝猛地快步搶到前麵去,他的動作過於激烈,桌案上的卷宗翻卷,已經按在上麵的傳國玉璽嘩啦一下落下來,壓在卷宗上的印璽,居然一片血紅,沒有半句文字。
玉璽的背麵隻有一片光滑。
皇帝看著蒼老的太上皇,看到那已經習慣了的輕佻的,縱情聲色的眼睛一下重新變得森銳如刀,心中一陣慌亂,他右手已經死死握住了腰間的太阿劍,欽天監的方向,搶下了一匹健馬的長孫念縱馬而來。
背後跟著七百持金吾,沒有人能夠想象到素來脾氣很好的老尚書居然如此弓馬嫻熟,他須發張開,居然展露出唯獨隻有兵家中人才有的烈烈之風。
李叔德抬腳將皇帝踹得踉蹌後退,同樣沒有人想到這位老人居然有這樣的實力,他看著驅馬而來的長孫念,突然咧嘴一笑,扶著劍,大聲道:
“是時候讓你見識一下老一輩人的氣魄了,小蓮子!”
“諾!”
李蓮口中暴喝一聲,已經出現在楚天行的身後,雙臂張開,死死抱住了這位依仗著翻天璽的天人,這樣的反應明顯超過了楚天行的預料。
楚天行身上純白色的氣機火焰瘋狂燃燒著。
李蓮是天下少數的大宗師,但是仍舊在天界五百年氣運積累之前卻步,還隔著一層隻有一寸的漣漪,令楚天行驟然慌亂的心神瞬間恢複了鎮定,他放肆大笑,道:
“既已知道我身上有翻天璽,便知道武者氣機,哪怕是大宗師,又奈我何?還是說你們打算讓你們的皇帝來與我決死?今日我便死在這裡,可殺你皇帝,天下大亂,卻也餘願已足!”
可是這個時候,李叔德右手握住了腰間的觀台定秦劍,他曼聲呢喃:
“朕十六歲遊曆天下,二十一歲登基。”
楚天行臉上的神色突然凝固了。
錚然的劍鳴聲中,觀台定秦劍一點一點緩緩出鞘。
老人身上,湧現出絲毫不遜色於皇帝身上的,霸道無比的龍氣,化作了鱗甲細膩的騰龍,驟然昂首嘶吼,老人抬起劍,聲音依舊平淡,他穿著彩衣,可是現在說話的時候,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威嚴感覺,令人忍不住想要戰栗:
“二十三歲伐齊,奪十一城,斬首六萬七千餘。”
“二十四歲攻燕。”
“二十七歲,楚,趙,魏,韓,燕,同伐我,攻函穀關。”
“朕禦駕親征,逆而伐之,五國之師皆敗走。”
“三十一歲,馬踏北疆,匈奴退三百裡。”
李叔德咧嘴一笑。
楚天行神色已經變了,他的手肘曲起,瘋狂擊打著李蓮的腹部,背後那幾乎就要老死的老宦官嘴裡已經咳出了鮮血,但是那一雙枯瘦的手臂此刻卻爆發出了恐怖的力量,死死鎖住了楚天行。
李叔德手中的觀台定秦劍猛地指向周圍大臣和被氣機屏障擋在外麵的皇帝,指著急奔而來的老尚書,深深吸了口氣,突然目眥欲裂,咆哮道:
“不降!”
“我大秦,不降!!!”
高昂無比的龍吟這一次真切地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耳邊。
李叔德猛地動了,白發蒼蒼,他像是一隻奔向末路的,蒼老的雄獅,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他的腳步重重踏在了天壇上,他刺出長劍,聲嘶力竭地高喊:
“赳赳老秦!”
沙啞淒厲的聲音,在天地間不斷地回蕩著,孤寂而決絕。
楚天行耳畔陡然升起了暴戾的龍吟,腦袋轟地一聲,一片空白。
李叔德手中的觀台定秦劍猛地刺出去,本就隻剩下最後一層氣機的防禦被擊穿,這件神兵刺穿了楚先生,可也同時刺穿了死死抱著楚先生的李蓮。
麵對著從小時候陪著自己一同長大,不知道多少此救下他性命的李蓮。
李叔德的這一劍,仍舊毫無半點的留手。
仿佛遇到了自誕生以來就注定了的仇敵,那把神兵在瞬間綻放出了不遜色於天上大日的浩瀚光輝和淒厲的劍鳴。
楚天行明明是堪比大宗師的天人,此刻卻不得不連連後退,龍氣不斷糾纏,楚天行的身上被無形的龍氣糾纏撕扯出道道猙獰血痕,而李叔德身上也被翻天璽內的氣運所不斷反噬,老人開始咳血,雙目卻仍舊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