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詛咒他,或者心思惡毒,而是真的想這樣問。我十七歲那年從家裡搬出來,這十來年回去的次數屈指可數,差不多一隻手的手指頭就掰的過來。如果他隻是生個病住個醫,絕對不會叫我回去看他的,也輪不到我去看他。
馮亦倫歪過頭撇了我一眼,大概我說這樣的話確實不中聽,但他也知道我說的沒錯,有點無奈的回答道“下了幾次病危通知了。”他頓了頓,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反正你該去看看。”
他這樣說我就明白了。是真的要死了。
我坐了一會兒,想了想,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哦”了一聲,就轉過頭看窗外了。
我從包裡取出墨鏡和帽子戴上,這都是我平時出門必備的東西,怕被人認出來。但其實這會兒根本沒必要,裴述青住的醫院保密措施一定比我們明星的還好,閒雜人等肯定進不去。
很多時候,墨鏡和帽子能帶給我安全感,並不全是因為它們能遮住我的臉,我覺得它們也能遮住我的情緒。
可今天我也不知道我想遮住什麼。此時我的臉上應該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不知道該擺個什麼表情。悲痛欲絕嗎?不現實,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無關緊要嗎?不合適吧,即便病危的不是我父親,隻是一個朋友,甚至一個陌生人,我也該深表惋惜和歉意不是嗎。
可我就是做不出任何表情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個什麼心情。
“他今年多大了?”我出聲問馮亦倫。
“誰?”馮亦倫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我問的是誰。
還能是誰?“你爸。”
“什麼你爸我爸的?那不是你爸?”
我沒接話。我就是不大叫得出口“爸爸”這個稱呼。我不是不承認他的身份,或者否認我們之間的血緣,我隻是覺得,沒有什麼父女情分,沒什麼感情基礎,甚至可以說我跟他都不熟,開口叫“爸爸”挺尷尬的。
十四歲剛到裴家的時候,我是真不願意叫他爸爸,因為那個時候真的不想承認他這個父親的身份,我心裡怨恨著他。並不是把孩子生了下來就有資格為人父母的,他從沒養過我,甚至麵都沒跟我見過,隻不過是在我不知情的時候不知何時何地的隨時召幸我媽,這稱得上是父親?
但年齡慢慢大了,懂的道理越來越多,我就不再怨恨他了。
我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三流演員,幾年都拍不上一部戲,整天就是逛街購物約朋友到處玩,哪來的經濟來源?我媽的豪車洋房、我們的吃穿用度,我讀的貴族學校,我那一屋子的進口玩具,一櫃子的大牌童裝,從我出生以來,這些年我們娘倆如流水一般的花錢,還不都是裴述青出的。
後來回想起來就明白了,我媽是裴述青在外頭養的女人,雖然沒名沒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受寵,但裴述青沒因為我媽漸漸上了年紀就嫌棄她,也沒拋棄她,還大把大把錢的養活著我們母女,並且在她病逝後料理她的後事,還接手了我的撫養權。
算起來,他也算不上是個始亂終棄不負責任的渣男。
我住進裴家之後,他也從沒苛責薄待過我,裴家也沒人欺負過我。我有什麼可恨他的?
至於他在外頭養女人的事情,他對不起的是他的妻子和他那幾個姓裴的孩子。我媽一輩子是個沒名沒分見不得人的情人,可她是個什麼身份地位她自己心知肚明,她自己選的路,她跟裴述青你情我願,自然算不得是裴述青一個人的錯。若說有錯,我媽一樣逃不了乾係。
隻能說,在道德的角度上來講,裴述青不是個忠於妻子家庭的好男人。但作為私生女,我好像也實在找不到什麼立場指責他作為一個父親的不是。
見我沉思著不說話,馮亦倫才說道“爸今年七十六了。”
是了,我媽小他不少,我也是他最小的一個孩子了,裴家的大兒子今年也快有五十歲上下了吧。所以到了裴述青那個年齡,生老病死已經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了。
可七十六也還是年輕了些。作為一個有錢人,他顯然不算是會保養的那一類。
看了會兒窗外,我摘下墨鏡看向馮亦倫,賊兮兮的說“哎,你說,咱倆能分到遺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