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錢發的腦子哪裡有趙福生轉得快,聽她這樣一說,不經意間就被套了話
“精明自然是精明的。”他憨厚的笑了一聲。
從他語氣中聽得出來他對這位親戚的為人不大讚同,卻並沒有在此時背後說三道四,而是道
“但大人有所不知,我們錢家倒不是分散於黃蟆鎮與文興縣之間,而是我們本來就不是黃蟆鎮的人。”
“不是黃蟆鎮人?”錢發的回話也算是在趙福生預計中。
大漢朝的百姓生活艱難,百姓生活呈兩個極端——窮苦的百姓走投無路,便像大樹一般,紮根於一處,再彼此抱團,形成宗族。
這樣守望互助,宗族成員格外齊心,走一起走、留也一起留,很難出現分宗離族,另開族譜的事兒。
而黃蟆鎮的那借牛老漢提起錢家時,卻無意中說起錢家本族分隔兩地,這就很不可思議了。
當時趙福生就在猜測,興許錢家並非黃蟆鎮本地人,所以錢發的這個親戚祖上才會輕易離開鎮子,進入縣城中。
錢發就道
“我們祖籍隆陽——”他說到這裡,忙解釋了一句
“隆陽地方不大,距離帝京大概三、四十裡開外的一個縣城。”
說到這裡,他歎了口氣
“我們祖上在隆陽縣下的一個村中,算是小有名望,還有宗祠呢,後來因受禍亂,便接連逃難。”
趙福生道
“禍亂?”
“是。”錢發點頭。
趙福生再問
“什麼禍亂,讓你們連宗祠都不要了,就逃難了呢?”
“我也不清楚,那時我還沒出生呢。”錢發就搖頭道。
趙福生皺了下眉。
此時人壽命短、成婚早,男女普遍十七八就已經成婚生子,她看這錢發五十出頭——因積勞貧困,興許他的外表要比實際年紀老些。
趙福生推測他應該在四十來歲。
如果錢家搬遷時他還沒出生,那麼這一場導致錢家逃亡的禍亂應該是在四十年以前。
她將猜測一說出,錢發就道
“不止嘞,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五十多年前?!”劉義真聽聞這話,扭頭看向趙福生。
因劉化成的緣故,他對兩個時間段格外的敏感。
一個是四十年前的劉氏宗祠鬼案,而另一個則是劉化成當年被黜除官身的時間——也就是無頭鬼案複蘇的時機。
劉義真說完後,兩人目光相對,接著眼神閃了閃,俱都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錢發卻不知道劉義真心中所想,他也分不清說話的是哪位大人,便隻好點頭
“是呢,我爹在世時提及過,說是他七八歲上發生的事,我爹陰壽60多了,算算時間,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趙福生問
“50多年前發生了什麼?怎麼就導致你們錢家逃出隆陽縣了?”
錢發道
“具體發生了什麼,我們也不清楚。”錢發爹那時年幼,許多事情也記得不大清楚。
“說是村裡有一天突然來了許多京中來客,這些人慌裡慌張的,將村子鬨得人心惶惶。”
當時村中大多是錢氏族人,一見帝京貴人都在逃難,便猜測是不是天子腳下出了大禍。
眾人心中一慌,有一部分人便思圖也想跟著逃難。
“反正後麵宗祠也不要了,一路逃難至上陽郡,事後我家這親戚那一脈在文興縣給當地一典史做了上門女婿,才留在了縣中。”
錢發說到這裡時,臉上露出不屑之色。
“我們當時在文興縣無根無據,留不下來,便順著白陵江往下遊走,後來到了黃蟆鎮時,才終於落地為家。”
他惆悵道
“我錢家才來黃蟆鎮時,我爹說人口是不少的,否則也未必能站穩腳跟,可惜後來死的死、走的走,偌大一個錢家,如今整個鎮子也沒幾個本家人嘍。”
劉義真聽聞這話是最有感觸的。
一個宗族無論曾經有過多麼輝煌的過往,但隻要遭遇一樁禍事,在短短幾十的時間內便會分崩離析,難免令人感慨萬千。
眾人沉默了半晌。
趙福生再問
“你們家親戚是怎麼與本家撕破臉的?”
錢發就道
“他給人做上門女婿。”
張傳世奇道
“做上門女婿又怎麼了?”
錢發道
“這豈不是奇恥大辱?”
“這有什麼好奇恥大辱的?”張傳世嗤笑“你錢家那會逃難至此,既然是逃難,吃喝都成問題,給人做上門女婿,至少保證了多條活路。”
錢發對他這話顯然極不讚同,一時間忘了車內‘大人們’的身份,反駁道
“餓死是小,失節事大。”
“這就失節了?”張傳世抓了抓光禿禿的腦門
“果然人越窮誌氣越重。”
“……”錢發沒有說話,以這種沉默抵抗張傳世的話。
“如果是因為這事兒鬨崩,也不至於把族譜也分了。”趙福生出聲打圓場。
她還想要繼續問話,不能讓話題在此時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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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發聽她聲音,這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說道
“原本是這樣,但當時鬨了口角。”他含糊不清的道
“反正就是跟入贅這事兒有關,可能當時有人說話難聽,氣頭上話趕話的,有人提及他們為了活命連祖宗傳下來的姓氏都丟了——”
這樣一來,關係便徹底破裂,逼得對方另開族譜,從錢家這一支分出去了。
家醜不可外揚,錢發含糊其詞,可見當年他們這一支說話難聽,應該是有些欺人的。
趙福生從他隻言片語猜出些緣由,她對錢家的陳年老賬不感興趣,因此識趣的並沒有追問這樁事的始末,而是話題一轉
“既然是這樣,那後來你們又再走動,應該關係是有了些緩和。”
“……是。”
她沒有刨根問底,錢發鬆了一大口氣,心中對於趙福生竟然生出幾分感激,好感之下語氣又更熱絡了許多,主動道
“其實這位親戚入贅的典史家裡沒有兒子,隻有一個獨女,沒過幾年嶽父去世,那典史一職是可以家傳的,便傳到了這位族中長輩的頭上。”
如此一來,白丁變官身——雖說典史隻是芝麻小官,可民與官之間卻如同隔著一道天譴,許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摸到這兩者間的門檻。
做了官後,一切又不同了。
“那位、那位當了典史,便也來本族祭祖,雙方恢複了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