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門茶香遠!
深秋,陽光不熾,風卻厲害,不過半晌,茶葉上淋的水漬已經乾透了。
顧青竹趁著最後的天光采了半簍茶葉,攤晾在茶屋長幾上的匾子裡,她坐在小杌子上,慢慢細致地將雜質殘葉一點點剔除,屋裡彌漫著淡淡的青草氣味。
她新得了炒茶抄本,又有失敗百次的經驗,雖不知怎麼炒好茶,卻是知道那些錯誤不可再犯。
茶屋裡堆著桑園修枝剪下的枝條,炒茶用的柴禾,按顧青竹的經驗,除了茶枝就是桑條了,為了方便使用,顧青竹事先將桑條鍘成一般長短,堆著灶膛前。
一切準備妥當,顧青竹點火燒鍋,準備炒茶。
眼見鍋熱了,顧青竹緊實地抓了兩把鮮茶葉,投進鍋裡,快速翻騰,鮮葉一沾滾燙的鍋壁,立刻被燙得變色卷曲,顧青竹半刻不敢停,雙手猶如仙女散花,將一點點萎頓的茶葉兜底揚起抖散,不停反複。
秋茶葉粗,哪怕是剛經過雨水滋潤,在鍋中熱力催發下,鮮葉很快失去了本就少的水分,顧青竹抓~揉抖散,收放自如,鮮葉逐漸蜷縮成條,整個葉片的顏色也由鮮綠變成了深綠,隨著灶間燃著的桑條慢慢由大火轉弱,鍋中熱氣漸小,茶葉變得有些粘手,屋內青草氣漸散,茶香微露。
按抄本上的說法,到這會兒,秋茶殺青就算完成了。
顧青竹趕忙將茶葉攏到匾子裡,趁著熱氣像揉麵一樣揉搓茶葉,但也不是一股死力氣,而是按輕重輕的方式慢慢擠壓茶葉裡的水分,直到茶汁粘附在茶葉表麵,手感十分潤滑柔順方才算好。
鍋中再次燒熱,此時已進入烘乾階段,並不需要大火旺火,隻保持根桑條的火力便足夠了,顧青竹將揉撚過的茶葉複倒在鍋中,一邊抖散翻炒,一邊抓~揉定形,直到茶葉條索緊勻,有些硬硬地紮手,方才將茶葉全部攏到匾子裡薄薄地攤開,晾去熱氣。
看著匾子中新出的茶,顧青竹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此時的她粉麵微紅,內心砰砰直跳,直到這會兒,她才意識到,她成功了!她一氣嗬成地完成了炒茶!
她是第一次完整地做出炒茶來,卻又嫻熟的不像第一次,因為這看似簡單的三步,在她雙手上,腦海裡,睡夢中,推演練習了成千上萬次,今日不過是將它們驚豔完美地呈現出來!
獨自高興了會兒,顧青竹清洗了鐵鍋,又分幾次將剩下的茶葉全製成了乾茶,一次比一次順,一次比一次好。
最後,顧青竹將灶間的炭火扒在一個炭盆裡,用圓匾子裝了未完全乾燥的茶葉,隔著慢慢烘乾。
此時,屋外夜色茫茫,整個顧家坳都沉睡在黑色的帷幔裡,唯有茶園裡亮著一盞燈,映出一個忙碌的纖影。
濃鬱的茶香在暗色中飄飄蕩蕩,隨風直上,蓮花菁上的金頂黃牆根下,站在兩個袍袖鼓脹的僧人,似被茶香吸引,一起遠眺山腳下那一星燈火。
“她到底製成了!”一個老者的聲音。
“她終究會成的!”另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他們說的似乎是一個意思,細想之下,卻又有萬千差彆。
顧青竹不知道這些,屋內茶香繚繞,她正一點點揀出茶梗碎葉,以及條索鬆散不勻的乾茶,如此一來,半簍鮮葉也不過得了一斤多點好茶。
收拾了茶屋,顧青竹踩著朦朧月色回家,她心中歡喜,隻覺月光溫柔,秋露不寒,明兒,她要帶了茶去告訴了然師父,請他品一品,是不是和法濟寺的茶一模一樣。
第二日一早,慈恩寺中,等著喝顧青竹新茶的人可不止一人,顧青竹跟著了然到後廚院中,就見仙風道骨的了悟大師也在,趕忙矮身行禮。
了然特意取了去年大雪時在梅花上收的雪水,用陶罐在風爐上燒。
用茶匙挑了乾茶,了然欣喜道“師兄,你瞧青竹做的這個茶,條索細緊勻整,較之法濟寺僧人做的茶也不差。”
顧青竹有些心虛臉紅地說“我為著整齊好看,把不那麼入眼的都挑出去了。”
了悟微笑頷首“分揀原是該的,好茶自是分級,一級一個價,頂級茶之所以貴,可不就是因著萬裡挑一。”
三人在院中桂花樹下的石桌旁坐了,顧青竹握著茶盞不敢喝,緊張又期待地看向對麵兩人。
“茶色清亮,顏色鮮潤,味道嘛……”了悟大師細觀後說,接著小抿了一口,閉眼品了品“滋味平和綿長,清鮮回甜。”
了然也喝了一口,連連點頭“隻可惜是秋茶,瞧這葉底鮮綠明豔,若是春茶那更好看些,香氣也更醇厚。”
“可與法濟寺的相同?”顧青竹小心翼翼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