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兩方的各執己見,卻又都有道理,元子攸不覺沉思,他踱步到窗前。隻看見外麵的天空烏雲厚厚地擠壓在一起,間隔不久的一道閃電,撕裂著雲層偶然現出一道光亮,轟鳴的雷聲,若戰鼓雷雷,激蕩著元子攸那不平靜的心。身後大臣們的議論紛紛,聒噪的如那樹上的鳴蟬,讓元子攸覺得煩躁不安,暴雨來臨前的沉悶,汗濕了龍袍,粘粘在身上極不舒服,他舒了舒身體。
張皓頌趕緊接過宮娥的宮扇,小跑到元子攸身後,為他扇著風,低聲問道,“皇上,要不您擦擦汗,奴才備了些酸梅湯,要不您先喝口,彆熱壞了身子。”
元子攸搖搖頭,問李彧道,“聽說昨晚中書侍郎邢邵帶著家眷悄悄逃離了洛陽,此消息屬實麼?”
李彧憤憤道,“早就說這樣的迂腐書生難當大任,各個都是膽小如鼠之輩,爾朱榮尚離京都千裡,他就倉皇而逃。皇上,臣這就讓各州府通緝,很快便有著落。”
“一個鼠輩,逃了便是逃了,抓了來就是剁碎,也還是一堆鼠肉,上不得台麵。”元徽邊說邊看看一旁沉默不語的溫子升,“隻虧了溫大人與此等人齊名,卻是可惜。”
溫子升見提到自己,便不能再沉默,拱手道,“多謝城陽王讚譽,下官亦未料邢大人會如此。隻是如今首要之事是商議出誅榮之計,眾口一詞,卻未有定論。皇上,臣以為可按之前之策行事。”
元子攸指著溫子升道,“溫愛卿之策卻是良策,隻是中間細節需要細細謀劃,今日正好諸位都在,便將此事議定。”
元彧上前道,“皇上,畢竟爾朱榮根基深厚,朝堂上十之八九與他盤根錯節,若一起除之必引起朝堂動蕩。臣以為,還是先將爾朱榮與元天穆除去,其他人安撫為上,畢竟梁國、柔然對我朝虎視眈眈,實不能再傷朝之根本,且爾朱榮屬下能人眾多,若能用之,則為我朝之幸。”
李彧反對道,“皇上仁德,願意赦免了高歡、賀拔嶽、侯景、宇文泰、慕容紹宗、楊忠等人性命,隻是爾朱世隆、爾朱仲遠、爾朱天光、爾朱兆等爾朱氏親族萬萬不能赦免。他們是爾朱榮的近親,又是跟隨南征北戰的猛將,便是爾朱榮伏誅,他們仗著自己手中的軍權又怎會輕易招安。”李彧邊說邊走到殿內懸掛的地圖前,以手畫圖道,“皇上請看,這洛陽以北,山西之地是爾朱兆的地盤,若直接出兵南下,數日便可抵達洛陽;東邊的徐州一帶為爾朱仲遠掌控,兵眾甚多,且糧草豐富;西邊的關中為爾朱天光占有,他平滅萬俟醜奴不久,兵鋒正健。便是這三人便對洛陽成包圍之勢,所以誅榮之後,臣以為還是先將這些人召入京中一並斬殺方為妥當。”
元徽不動聲色地看著元子攸的臉色,盤算著如何說話可得聖心,元彧正欲再言,卻被楊侃搶先說道,“皇上,萬不能殺了爾朱天光、爾朱兆等人,若是誅殺必將引起國內動蕩,這些人手下軍士眾多,若是反叛,洛陽岌岌可危。臣也讚同臨淮王所言,先刺殺了爾朱榮和元天穆,餘者先安撫,後再計較。”
高道穆亦上前附議,“臣亦讚同,如今戰事稍平,民不聊生,國庫空虛,卻再經不起大戰。除去賊首,則從眾必會為皇上所震懾,若再加安撫,將天柱大將軍頭銜賞賜給爾朱兆,何愁他不感恩涕零,率眾服之。”
元徽見元子攸扶著窗欞的手慢慢攥成拳,頭微微抬起,心下揣度三分,忙上前跪地道,“皇上英明,國之安,民之安,皆係於皇上一念。皇上今日可以誅榮,他日何愁這些宵小難除,不過是反手之舉,臣代大魏子民感謝皇上隆恩,以太平之勢複我大魏錦繡山河。”
元子攸陰翳的麵龐上漸漸舒緩,指著那天,對元徽說道,“若他爾朱榮是那烏雲欲蔽天日,朕將率領爾等,撕開他的鐵幕,還我大魏朗朗晴空。”
元徽俯身拜倒,連呼萬歲,其下眾臣,皆逢迎。李彧雖心有不安,卻也隻能跪地附議,奚康生輕聲在他耳邊低語,“李大人的心思卻和末將一般,隻是如今卻無抗衡之力,兵草短缺,隻能謀後而動。”
李彧無奈搖頭,“孤掌難鳴,本官隻能靜觀其變,儘心輔佐。”
稍後眾人又將刺殺事宜商量妥當,準備先將爾朱榮與元天穆騙入宮中,然後伏兵突起,一擁而上,亂刃砍死;為保證元子攸的安全,一旦發兵,元子攸立即從彆門而出,防止爾朱榮突襲,並在其身上藏好利刃用以自衛,同時由奚康生隨身護衛;事情結束後再頒布聖旨,一為討逆,二為降恩施德。
計議已定,眾人便積極開始準備,元子攸自此再不入嘉福殿半步,連張皓頌和馥枝的見麵也被禁止。元子攸一方麵擔心走漏風聲,被爾朱榮有所防範,另一方麵他已經不願再麵對英娥,他想不出什麼話可以繼續欺騙她,可是又如何告訴這個正在為自己孕育孩子的女子,他將在數日後親手誅殺她的父親。想到這裡,元子攸疲憊地坐在了台階上,仰起頭,看著那高高在上皇位,有些失落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