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獄中可是什麼都沒說。
他受了這麼多委屈,忍受了這麼多折磨,結果是這個結果?
他接受不了。
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
馮棟看著滿眼崩潰的馮振,心中同樣充滿著感傷,他又豈想這樣?但他們有的選嗎?
官府給過他們選擇嗎?
沒有!
從來就沒有。
官府一直以來就隻給他們一條生路。
不順從就死!
“父親,你為什麼要答應?”馮振滿眼悲憤。
馮棟緩緩閉上眼,然後再睜開,沉聲道:“你想知道原因,我告訴你原因,因為官府的手段比你想象的更要狠辣,你以為你在獄中不招,官府就拿我馮氏沒有辦法了?”
“秦法是官府定的。”
“長公子給我們定罪,真得遵什麼秦法嗎?”
“他們隻要想定罪,隨手寫一條就是,廷尉府的主官蒙毅就在那,就算是隨便寫的一條,它就是法!”
“就是能給我們定罪。”
“也就是能要我們全族人的命!”
“這就是秦法!!!”
馮棟眼中露出森然凶光,整個人一下變得淩厲起來,他冷聲道:“你以為我想答應?我敢不答應嗎?”
“馮氏上百口人的性命在我手中。”
“我若敢說一個不字,你根本就見不到我,在獄中你就死了!”
“你還記得曹炳氏、鄧氏嗎?”
“他們在你們被抓進去數日後就被滅族了!”
“若不是我答應,被滅族的就是我馮氏,你以為我想交出那些鹽鐵?那可是我馮氏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心血,你將藏匿的地址告訴黑官府的時候,我的心何嘗不是在滴血?對我們而言,奪人錢財,無異於害人父母。”
“但父母之仇又如何?”
“有性命重要?”
“你為我的長子,也是馮氏家長,你必須明白,意氣用事解決不了任何事,在官府麵前,我馮氏就是地上的螞蟻,可以隨意踩死,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避官府不時落下來的腳!”
“我還就告訴你。”
“在你們被抓進去之後,我們五六家,將這些年在官府裡張羅的官員,全部供了出去,現在這些官員被抓的抓,殺的殺,判的判,沒有一個逃掉。”
聽到馮棟的話,馮振身子一顫。
眼中滿是懼色。
他怎麼都想不到,自己入獄之中,外麵發生了這麼多的事,而他們馮氏竟倒的這麼快這麼狠。
馮棟冷哼一聲,用力的杵了杵竹杖,繼續道:“你這就怕了?”
“這才算得了什麼?”
“我們商賈才能掀起多少風浪?”
“這點事在官府哪裡根本就不值一提。”
“官府做的更狠!”
“在你入獄的這段時間,官府接連張貼了數張告示,當初凡是牽涉其中的官員全都被治罪,除去斬首、腰斬的那些,更有近數百人被流放,這還隻是皮毛,整個廷尉府都被問罪。”
“那廷尉蒙毅更是被去了職,現在都還在家中待著。”
“還有相關的鹽官鐵官,全都被免了,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不得不低頭,不敢不低頭了吧?”
“我敢不低頭嗎?”
“連蒙毅這種官員,秦廷都說處理就處理,整個廷尉府都被降了職,我們區區一個馮氏又算了什麼?在秦廷眼中連螞蟻大小都算不了。”
“你還妄想跟朝廷討價還價?”
“你有這個資格嗎?”
馮棟橫眉冷對。
馮振已被震的說不出話來了。
前麵的憤怒也全都被恐懼替代,本就骨瘦嶙峋的身子更是不住顫抖。
他真的被嚇到了。
他本以為這次的事也就那樣,但結果竟都牽連到了廷尉府。
廷尉府是什麼官署?那可是大秦的實權官署,連廷尉都因此被免職了,他們馮氏的遭遇又算得什麼?沒被滅族都已算得上是萬幸。
馮棟身子的氣勢漸漸消散。
他沉聲道:“我馮氏這些年過的太順風順水了,族中上下都有些自視甚高,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也太自以為是了。”
“我馮氏隻是一介商賈,卻膽大到妄圖去威脅官府?這次被官府手下留情,已是不幸中的大幸,這次的事當引以為戒。”
“商賈是不能撼動這天的。”
“人要有自知之明。”
馮振現在也徹底冷靜下來了。
額頭冷汗涔涔。
馮棟看了幾眼,麵色稍緩,道:“你能明白過來就好,在現在的官府治下,我馮氏是沒資格搞小動作的,那鐘先生對我商賈可謂算計極深,若再有下次,隻怕連活命都會是奢望。”
“此外,你既然回來了,該明白一個現實了。”
“現在是我們商賈需依附朝廷,而非是朝廷需借我等經營的經商渠道,大秦的《商律》,沒有兩月時間就要公布了,一旦公布出來,這次事件中,我們這幸免於難的六家,注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唯有徹底倒向官府,我們馮氏才能活命。”
“這才是現實!”
“我馮氏已沒有翻身機會了。”
“也不要再妄想了。”
“隻要敢有任何輕舉妄動,我們暗中收購田地、貸錢等事,都會成為官府向我們索命的罪證,隻有老老實實的當‘官商’,官府才會選擇對這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馮氏沒得選!”
馮棟這句話說出,仿佛被吸了精氣,整個人萎靡不少。
馮振心神震顫不已。
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入獄一個來月,族中竟已淪落到這種下場了,不僅不敢有任何異動,眼下甚至隻得仰官府鼻息。
回想大半年前,誰能料到,馮氏會淪落至此?
也無人敢信。
“父親.”馮振想到自己前麵的過激反應,心中充滿了自責。
馮棟拍了拍馮振肩膀,語重心長道:“你比我有本事,心中會念及親情,我老了,族中的事今後都要靠你打理了。”
“我馮氏落到現今地步,我馮棟何嘗不是罪人?”
馮振滿眼悲愴的搖搖頭。
馮棟看著馮振,長長的歎息一聲,道:“官府雖然比我們逼上了絕路,但也並沒有一直緊勒韁繩,等幾日各地的鹽鋪開張,我等商賈的商稅也將從過去的泰半之稅,降到半稅了。”
“難得算是一件好事。”
“我馮氏也能就此休養一段時間。”
馮棟臉上露出一抹慘淡的笑容,卻已不想再開口了,很是費力的擺了擺手,讓馮振下去休息。
馮振滿眼擔心。
卻也不敢忤逆馮棟,隻能躬身一禮,緩緩退了出去。
屋外。
馮策、馮文等人站在門外。
馮振看了幾眼,長長歎息一聲,臉上擠出一抹笑容,他看向馮策道:“這段時間族中出了不少事,多虧二弟在族中照料,才沒有致使更多狀況,眼下父親已將族中情況儘數告知了我。”
“並無什麼大事。”
“隻不過現在朝廷對商賈的敵意很大,我馮氏又經此浩劫,實在不當也不能再有任何妄動了,這段時間族中以安分穩定為主。”
“另外。”
“等各地鹽鋪重新開業,我馮氏的商稅也將得到降低。”
“這都是我馮氏子弟的功勞。”
“當賀!”
馮振朝馮策吩咐幾聲,讓其去府庫中拿點錢,置辦一些酒肉,今晚他準備犒賞一下族中。
馮策欲言又止。
隻是在馮振的淩厲目光下並不敢開口。
隻能照辦。
馮氏族中洋溢著歡快氣氛。
尤其是馮文馮武等子弟更是激動,都認為是自己堅守了秘密,才最終讓秦廷做了讓步。
看著院中的歡樂場景,馮振隻覺心中堵得慌。
他甚至都不知該怎麼向族中講。
也實在說不出口。
不多時。
馮策帶著酒肉回來了。
同時還帶回了一個城中最新的消息。
朝廷派往齊地平叛的軍隊回來了,人數隻有兩萬不到,但戰績卻無比顯赫,斬殺了叛賊上萬人,其中更是夷滅齊商上百家。
收繳上的錢糧更是海量。
聽到這個消息,馮振心中一陣後怕。
齊地商賈的地位遠比其他地方要高,跟地方的豪強官吏勾連更為嚴重,結果麵對秦軍依舊沒任何抵抗之力,不堪一擊,宛若是在以卵擊石。
齊商尚且如此,他們隻怕更甚。
他們之前竟還妄圖逼秦廷讓步,現在回想起來隻覺荒誕可笑。
他現在也是萬幸馮氏能幸免於難。
若真因此讓馮氏被夷了族,他隻怕到死都不會原諒自己,臨死恐也會萬分的自責。
想到這。
馮振也不禁心臟一緊。
隻是真去回想這一切,依舊有種暈眩的感覺。
這次他們付出的代價太慘重了。
重到無法呼吸。
馮振坐在屋中,雙眼久久失神。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